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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與誰兩情相悅?」司闕涼悠悠地開口。聲線仿若掬了一捧浸滿涼意的月光。
清磁的聲音入耳,陳安之整個人僵住。仿佛被人當頭潑了一盆涼水。
男子們私下談論起女子,常常惋惜司國闕公主雖神容仙姿,卻嗓音沒有女子的柔美與婉轉,可陳安之卻覺得闕公主的聲音實在是好聽,九霄上的神女就該是這樣清傲的聲線。
陳安之僵著身體慢吞吞轉身,望向梅樹下的司闕。
一身白裳勾勒著他的清瘦與疏離。他垂著眼,懷中抱著只通體細黑的小奶貓。修長的指動作緩慢地輕撫小奶貓的後頸至後背,一下又一下。
陳安之望著司闕輕撫小黑貓的手指,後脊一陣陣酥麻,恨不得自己成了那隻小奶貓。
司闕的動作忽然停下。他抬起眼,枝葉相隔,斑駁的月光漏進他的瞳仁里。他慢慢勾唇,扯出一絲淺笑來。
「不是……」陳安之恨不得咬斷自己的舌頭,此時竟也不知道怎麼解釋。
司闕抬步,逐漸從梅林的陰影里走出來。走到一半,他忽然停下來,望向青磚地面上的一灘阻路的雪漬。
這是方清怡第一次看見司闕的長相,她用力咬了唇。雖尤玉璣也極美,可她知道表哥不喜歡美艷的女子,而面前這位闕公主明顯有著表哥所鍾情的清雅。
陳安之快步走過去,一邊走一邊脫下外衣,蹲在司闕面前用脫下的外衣拂去積雪。
司闕慢悠悠地輕撫著百歲,居高臨下地瞥著蹲在面前的陳安之,說:「世子如此,表姑娘會不高興吧?」
方清怡看著陳安之的舉動,臉上血色漸散。
偏偏司闕漫不經心地望過來:「表姑娘這條裙子與我今日穿的倒是有幾分相似。」
尤玉璣古怪地望著司闕,他在幹什麼?爭寵嗎?
方清怡臉上最後的一絲血色也散盡。她覺得自己掉進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寒潭,不停往下墜去。
——這條裙子,是表哥贈的。
許多過往好像在一瞬間同時指向一個答案。無地自容的感覺將她淹沒,方清怡轉身就跑。
顯然,陳安之現在顧不上方清怡,他望著司闕:「公主怎麼來了這裡?」
「來與姐姐說話。不送世子了。」司闕垂了眼。
陳安之望了尤玉璣一眼,點頭說好,一步三回頭地離開。
待陳安之走遠,尤玉璣才蹙眉問:「你說那些做什麼?」
——他男扮女裝應該儘量少生事才對。
「因為,」司闕揉了細碎月影的漆眸望過來,「她欺負姐姐。」
第24章
尤玉璣一怔,有些不自然地別開了目光。往日不知他是男兒身,親密地以姐妹相稱。如今既知曉,他再喚她姐姐,這聲輕淺的「姐姐」好似蒙了一層水霧。
夜裡涼風吹拂,將司闕雪色的裙角朝尤玉璣溫柔吹來,每每差那麼一點點就要碰到尤玉璣的裙角。尤玉璣垂著眼睛,望著他水波般一次次輕輕浮近的雪色裙擺,轉移了話題:「這樣晚怎麼抱著百歲出來了?」
百歲還小,顯然還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它被司闕抱在懷裡許久,有點困了。涼風吹得不舒服,它將臉往司闕懷裡鑽。
「我日日服藥,身邊總有各種藥物。它時不時就會亂吃,說不定何時誤食了我的毒。」司闕捏捏百歲的後頸,目光略落在尤玉璣身上,「所以想讓姐姐暫時幫我養一養百歲。」
司闕捏著百歲的後脖子將它拎起來遞給尤玉璣,尤玉璣趕忙將它接過來。百歲忽然從溫暖的懷抱里暴露在初冬的寒冷夜風裡,不舒服地把小尾巴拘起來。下一刻到了另外一個更加溫暖的懷抱,它立刻舒服地在尤玉璣懷裡挪了挪尋了個最舒服的地方窩起來。
不僅更暖和,還更柔軟!
「喵嗷……」它撒嬌一樣小聲喊一句,再用臉蛋在尤玉璣懷中蹭了蹭。
顯然,百歲是個沒良心的,它可不認主,誰懷抱舒服它就跟誰走。
司闕看了百歲一會兒,皺了皺眉。
——有點不大高興。
「夜裡風大,要去我那裡坐坐嗎?」尤玉璣柔聲問。
若是往日,她定然直接邀司闕去曇香映月去喝一杯熱茶。可如今因知他是男兒身,免不得要有所避諱。
「不去了。」
司闕望著百歲,慢悠悠地說:「真令人羨慕。」
「嗯?」尤玉璣抬眸望向司闕,顯然不太懂司闕的言下之意。
「羨慕它可以長命百歲。」司闕摸摸百歲的頭,抬眼望著尤玉璣沖她淺淺地笑:「姐姐好眠。」
尤玉璣輕撫著懷裡的百歲,目送司闕離去的背影。
以前,她因為與司闕都是亡國人,生出同病相憐的感慨,又感於他身為堂堂公主不得不屈尊為妾,心中生出太多憐惜。
就在昨日,她剛知道司闕本是男子。
司闕原以為尤玉璣會避之不及,罵他登徒子。可尤玉璣心裡的憐惜卻更濃。
「羨慕它可以長命百歲。」
——品著司闕離開前說的這句話,尤玉璣想起闕公主活不過雙十年華的傳言。傳言真假不可知,這段時日的接觸,她確實親眼見了他的病弱。
若她沒有記錯,司闕今年應當十九。
尤玉璣輕嘆一聲,抱著懷裡已經睡著了的百歲,轉身回曇香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