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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自送了胡太醫之後,尤玉璣回到母親房間,安靜地偎在母親身邊閉目躺了一會兒,直到用午膳的時辰,她才出去與弟弟一起吃東西。
尤嘉木頻頻抬起眼睛偷看姐姐的臉色。雖然姐姐對他說話的時候,還是一如既往溫柔微笑著,可他敏感地覺察出姐姐情緒不對勁。
「姐,嘗嘗這個。」尤嘉木將一塊青筍遞給尤玉璣。
尤玉璣微笑著接過來。明明一點胃口沒有,還是吃了。下一刻,胃裡一陣翻滾,她捂住嘴欲乾嘔。她趕忙起身,快步往淨室去。
尤嘉木手中的筷子掉了地,他不知所措地站起來。
柳嬤嬤阻了別人,自己追進淨室,輕輕拍著尤玉璣的脊背,待她不再乾嘔,遞給她一杯潤喉暖胃的溫水。
「景娘子都與我說了。」柳嬤嬤嘆了口氣,「世子荒唐胡鬧指不上了,可咱們女子未必要仰仗夫君的偏愛。有個一男半女伴膝,餘生也有了指望。」
柳嬤嬤心酸嘆息:「咱們都是亡國人,是沒有根的人了。」
「嬤嬤,我一想到將來會有一個長得像他的孩子,興許也會遺傳了他的是非不分愚蠢至極,我便想吐。」
柳嬤嬤張了張嘴,竟一時不知道怎麼接話。
尤玉璣抬起頭,望著銅鏡中的自己。
「父親在時曾說人生短短數十載,講究一個風骨氣度。」尤玉璣慢慢笑起來,「我不能讓父親失望。」
她喝了半杯溫水,臉色緩過來,轉身走出去。
尤嘉木和幾個下人都站在外面候著,滿目擔憂。
尤玉璣看向枕絮,問:「去請了嗎?」
枕絮看了景娘子一眼,沉默不語。景娘子想勸,又不知如何開口。
尤玉璣也不怪枕絮,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吩咐:「抱荷來幫我研墨。」
——這封和離書,她自己寫。
尤玉璣走進父親生前的書房,在父親日日寫字讀書的書案後端坐,心平氣和地寫和離書。
不管陳安之怎樣荒唐胡鬧,尤玉璣都不曾在意過。他喜歡誰,納了誰,在她眼裡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可她若有子女,必愛其如性命,傾盡一切地保護和疼愛。
她不能接受自己的孩子眉眼間有陳安之的模樣,更不能接受自己的子女遺了陳安之的荒唐和愚蠢。她不願待她老了,頑疾纏身時如王妃那般為子女氣憤頭疼。
尤嘉木站在門外,從門縫看見姐姐放下筆,他才走進去。
「阿姐……」輕輕喚一聲,他低著頭,不知道再說什麼了。他只恨自己還小,不能做姐姐的倚靠。
尤玉璣微笑望過來,溫聲:「收拾一下,我們去梨園聽戲。」
「為什麼去聽戲?」尤嘉木驚訝地望著姐姐。
尤玉璣溫柔笑著,沒有解釋。
母親需要至親臍帶血救命,她會去孕育一個孩子。
那麼,她現在就去為她的孩子,找一個父親。
第22章
萬春堂是陳京有名的幾家梨園中的一家。今兒個戲班子知道來了貴客,拼了命地好好唱戲,時不時望著雅間的方向——雅間裡坐了位出手闊綽的年輕婦人。
後頭準備間裡,幾個年輕的角兒互相打趣。
有一年長的戲子蹲在馬紮上,笑呵呵地說:「那遮面的婦人出手如此闊綽,說不定一會兒就看上了誰,帶回外府養著了。可都抓緊機會哈!」
幾個少年被說得不好意思起來。
京都這地兒,貴人遍地都是。有些身份高不可攀的婦人在梨園裡尋個唇紅齒白的少年逗弄,雖然是稀罕事兒,可又不是沒有。
想起雅間那位婦人剛剛來時雖以帷帽遮面,可瞧著那身段,行動間婀娜動人,想來也不是個醜陋的。更何況就算是張醜臉,單憑那身段,足以勾得人心痒痒。
戲班子裡幾個年輕的小伙子都有些意動,盼著自己被挑中,不用再在這裡過苦日子。
尤嘉木剛來京都的時候,很喜歡跟父親來梨園聽戲,尤玉璣也跟著來過兩次。不過尤家常去的是另外一家戲園,從未來過這家萬春堂。
自從父親去了,家中禁娛。尤嘉木已經很久沒來聽戲。今日被姐姐帶來這裡,他敏感地覺察出不對勁,也沒怎麼把心思放在戲台子上。以前和父親去聽戲,從來都是大大方方,可今日姐姐帶著帷帽,還讓他戴著一張張牙舞爪的面具。
進了雅間,兩人才將遮面的東西去了。
尤玉璣微笑著說:「若你不喜歡在這裡聽戲,戴著面具去下面看熱鬧也成的。」
尤嘉木搖搖頭,說:「我在這裡陪阿姐一起聽戲。」
「好。」尤玉璣點點頭,轉眸望向戲台子,認真地聽戲。
尤玉璣聽了半下午的戲,臨走前點了幾個年輕的角兒過來領賞。幾個少年過來時都卸了妝,尤玉璣隔著白紗一一打量著他們。
和弟弟一起回尤家的馬車上,尤玉璣還在琢磨著自己的計劃。
她需要一個孩子,但是並不想要孩子的父親,所以她將主意打在這些清貧的陌生戲子身上。尤家有些產業,她執掌料理多年,處理起來早已遊刃有餘。待孩子生下來,母親也健愈,她從晉南王府搬出來,總能衣食無憂。若不想留在陳京,回到草原亦有落腳的老宅、牧地。
她要一個孩子雖最初是為了救母親,可她仍然會將孩子當成珍寶一樣寵愛。她忍不住為這個孩子著想。惋惜這個孩子不會有父親,她唯有更加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