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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殿下好……
戚雲遙依稀記得,從認識到現在,裴如晝似乎從來都沒有像現在這樣,給自己行過禮。
剎那間,他的手腳冰冷。
戚雲遙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向裴如晝笑了一下,他一邊走來一邊說:「阿晝就不要和我這麼客氣了。」
裴如晝沒有說話。
戚雲遙聽到,自己的聲音都變了,語氣也變得小心翼翼。
他笑不出來了。
戚雲遙耗盡最後一點勇氣,很是艱難地抿了抿唇,又對裴如晝說:「……阿晝,我這次來找你,是來辭行的……」
裴如晝依舊不說話,只有站在他身邊的裴郁風,抬眸像只小狼崽子一樣狠狠地將來人瞪了一眼。
戚雲遙一點也不怕裴郁風,他怕的是依舊不說話,且像看陌生人一樣看待自己的裴如晝。
不……不對。
裴如晝就算面對陌生人,也不會這樣冷漠。
在深宮裡長大的戚雲遙,太會偽裝。
他知道皇帝喜歡乖巧可愛,偶爾有些調皮的皇子,所以他最擅長笑。
他開心的時候笑,生氣的時候笑,甚至就連最最難過的時候,依舊能笑得出來。
只有這個時候,戚雲遙臉上那層微笑面具,終於戴不住了。
「阿晝……」戚雲遙無比緊張,手指緊緊地攥著寬大衣袖的布料,不一會就讓那袖口,變得皺皺巴巴。
裴如晝終於說話了。
他終於抬頭看了一眼戚雲遙,然後用無比客氣生疏的語氣說:「難得七殿下有這份孝心。」
「我要去一年時間,你……」
你就不想再和我說點什麼嗎?
話還沒有說完,戚雲遙便硬生生地將後面的句子咽回了肚子裡。
還用問嗎?如晝當然是半句話都不想對我說了。
只是他為什麼會這樣……戚雲遙的心中隱隱約約已經有了答案,但是這個念頭剛剛冒出來,便又被他給強壓了下去。
戚雲遙在本能躲避著這個可能。
剛才戚雲遙進門之後,並沒有關門。
初秋的季節,最容易下雨。
說話間剛才已經凝了厚厚一層雲的天空,忽然往下砸起了黃豆大小的雨滴。狂風裹挾著雨滴,沖向了房間裡,剎那間,戚雲遙一側的衣料便濕了個透。
見狀,裴如晝輕聲說:「下雨了,殿下還是趕緊回去吧。」
戚雲遙的大腦一片空白。
裴如晝……要趕我走嗎?
他的慣常的偽裝,已經被裴如晝的冷漠撕開。
但是這一刻,聽到裴如晝的話,戚雲遙還是像個小丑一樣硬生生地擠出一抹微笑,然後向裴如晝撒嬌道:「阿晝你……真的不想再和我說點什麼嗎?這一次要去好久,我肯定會想你的。」
雨越下越大,窗外已經出現了隆隆響雷的聲音。
這個時候,裴如晝的臉上終於有了一點不一樣的表情。
他笑了一下,半開玩笑似的說:「是嗎?殿下真的是想我,而不是恨我恨得牙痒痒嗎?」
「阿晝你說什麼……」
聽到這句話,戚雲遙猛地向後退了一大步。
這一次他站到了門邊,整個人都融進了雨中。
他的身子,剎那間被雨澆了個透,而戚雲遙的心也是如此。
「我說,」裴如晝也向前走了一步,他幾乎一字一頓的給戚雲遙說,「殿下是給賢妃守陵的,而賢妃是被我父親處死的。所以我也算您半個殺母仇人,您不是應該恨不得我也去死嗎?」
戚雲遙看慣了裴如晝溫柔的樣子,他從來都不知道,原來裴如晝說起話來,也可以傷人這麼狠。
又一陣狂風吹來,這一次雨滴已經落到了裴如晝的身上。
跟在他身後的裴郁風,忽然覺得哥哥離自己好遠好遠。
他忍不住上前一步,輕輕地拽了拽裴如晝的衣袖。
「哥……」
裴如晝沒有理會裴郁風,而是深深地看著戚雲遙說:「殿下該走了。」
早晨弟弟給自己說這件事的時候,裴如晝當然本能地不願意相信。
但是在聽到戚雲遙要去守陵一年,甚至那位太醫自縊身亡的消息之後,裴如晝便確定……裴郁風說得沒有錯。
自己這一次中毒,的確不像是表面上那麼簡單。
之前那幾個月,裴如晝一直將戚雲遙當做弟弟看待。而現在,他終於知道這個弟弟,對自己抱有多大的恨意,說不失望都是假的……
裴如晝用半天的時間,逐漸緩了過來。
他覺得現在的自己無比冷靜,甚至可以仔仔細細分析利害。
裴如晝不後悔救戚雲遙,退一萬步說戚雲遙是來渡劫的神仙,要是自己不救他,這一劫沒渡過去,整個世間都會受到影響。
若是尋找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他此時的心情,或許只有失望。
此時裴如晝不生氣,不難過,他只是覺得很失望。
對那個被自己當做弟弟看待的戚雲遙感到失望。
這一刻,裴如晝大可以繼續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對戚雲遙說幾句好話,這對他來說並不難。
而要是他這麼做了,遙安仙君或許始終都會覺得虧欠自己。
但是裴如晝不覺得,感情是一種可以被衡量和兌換的東西。
就算是在神仙那裡,也不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