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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並不是天生的。
世人都說去年駕崩了的那個衛帝,就是紂王在世,這一點也不誇張。
有一年衛國大旱,民間甚至發生了易子而食的事情,可皇宮裡依舊夜夜笙歌。實在看不下去的丞相終於以死相諫,希望衛帝能清醒過來。但沒有想到,他不但沒能讓這個昏君回頭,甚至還把自己的命搭了進去。
在那之前從來沒有人敢說衛帝不是。被丞相死諫後,他也就格外生氣。
他不但將丞相砍了頭,甚至看到奏摺上「易子而食」那幾個字後,衛帝忽然起了興致。
這位昏君,突然也想嘗嘗「兩腳羊」的滋味。
宴席上,穿著水紅色羅裙的宮女,顫抖著雙手將一碗煮好的肉羹端了進來。
而肉羹放到案上後,龍椅上那個痴肥臃腫的男人忽然皺眉,一臉嫌棄地說:「真噁心……」
語畢,他的視線落到了大殿角落處,也不知想到了什麼,衛帝「嘖」了一下,拍了拍手頗為開心地說:「戚皇子是易國的貴客,這種稀奇玩意,當然得給殿下嘗嘗。」他的語氣里,滿是嘲諷與戲謔。
大殿裡的其他人,也跟著笑了起來。
角落中,只有十一二歲的戚白里緩緩低下了頭,他死死地咬著唇沒有說話。
身著水紅色長裙的宮女再次端起肉羹,這一回她將碗放到了戚白里的面前。
碗裡蒸騰出的熱氣,如一張巨網,將戚白里纏繞進去。
戚白里第一次知道,原來肉味也可以這麼噁心。
他坐在原地一動不動,身體已經不受控制的顫抖起來。
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是我?
此刻,強烈的恨意從戚白里的心中迸發出來。
從前只懂得明哲保身的質子,心中第一次產生殺念。
他要龍椅上的那個人死。
他要這世上所有看自己笑話的人死。
「怎麼,殿下這麼大了,還要人餵嗎?」語畢,衛帝便揮手將身邊的侍衛派了過去。
他們押著戚白里,掰開了他的嘴。
少年開始瘋狂掙扎,在那勺肉羹灌進腹中時,戚白里終於爆發,他掙脫了周圍武藝高超的天子近衛,一把打翻玉碗。
隨著一聲脆響,肉羹的氣味溢滿大殿。
……
戚白里已經當了七八年質子,他早就明白怎麼做才能在這座皇宮裡混下去。
那天是他第一次被關進暗牢。
這一晚,戚白里吐到了天亮,直到嘗到血腥味方才停止。
從此,他再也沒有吃過肉。
*
裴如晝被泡在寒潭裡的少年嚇了一跳:「怎麼泡在這裡?當心著涼。」
說著,他就轉身放下木盒,朝戚白里伸出了手。
裴如晝看到,也不知道是凍懵了,還是怎麼回事,今晚的戚白里格外聽話。他愣了一下,然後緩緩伸出凍得和冰塊一樣涼的手,輕輕搭在裴如晝那隻纖長的、比自己的小了一圈的手上。
好暖。
「嘶,真涼啊。」
雖然從小習武,但裴如晝力氣並不大。他沒想到,戚白里看著瘦,可身上全是結實的肌肉,一點也不好拉。
裴如晝廢了好大的功夫,才將已經凍僵了的戚白里拉上來。
兩個人的身子,忽然緊緊地貼在了一起。
裴如晝甚至感覺到了來自於戚白里的冰冷呼吸……
也是這個時候,裴如晝才後知後覺地發現,戚白里竟然比自己高了大半頭。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大步。
見狀,戚白里眸色一暗。
……他也嫌棄我嗎?
然而就在失落感向戚白里襲來的同時,他突然看到裴如晝雙手合十,裹住自己的右手,為自己輕輕地揉搓起來。
裴如晝在給自己暖手。
「愣著幹什麼啊,」見戚白里始終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裴如晝終於忍不住笑道,「凍傻了嗎?」
語畢,他終於放下了手,然後拉著那個渾身濕透的少年,快步向屋內走去。
和扶尋宮裡一樣,戚白裡帶到行宮的那幾個宮女太監,又不知道溜到哪裡去摸魚了。
不過裴如晝也不指望他們。
把凍懵了的戚白裡帶回屋後,曾經有過失足落水經歷的裴如晝,不等戚白里反應過來,就把他塞到了被窩裡。
然後又找來毛巾仔仔細細為對方擦起了頭髮。
「最近雖然是夏天,但行宮又不熱,洗涼水澡很容易就會生病。」
「嗯……」
「要是下人們不幹活,你就告訴我!」
「好。」
被裹在被子裡的少年,看著異常乖巧,一點暴君的樣子都沒有。
想到戚白里的「未來」,裴如晝忽然有些不不忍。
到底是什麼樣的事,能讓一個正常人,變得喜怒無常,殘忍暴虐呢?
想到這裡,裴如晝愈發耐心地一遍遍叮囑著,生怕戚白里被人欺負。
一個皇子混到沒有下人管,自己去洗涼水澡的地步,這也太可憐了吧?
戚白里的發量極大,裴如晝擦了半天仍舊只是個半干,甚至他的衣袖,也被對方的頭髮蹭濕了。
裴如晝下意識地將袖子挽了起來。
同在此時,戚白里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裴如晝的手腕上。
他看到,這裡有一行細密的刺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