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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乍起,原本放在桌上的詩全被吹了起來,接著像是春日的飛花般從窗中飄出。
裴如晝伸手想去抓,但張張詩稿還是從他指尖溜了出去。
於是原本打算在有火龍的屋子裡呆一天的裴如晝,就這樣披著一件厚厚的披風,向著屋外奔去。
他就這麼頂著侍女們的驚叫,快步跑過花園,終於抓到了最後一張詩稿。
「松楸遠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宮。」[1]孩童時代的裴如晝,就這樣窩在雪地里,將詩稿上寫的東西輕聲念了出來。
這一句詩,按理來說是兒時的裴如晝沒有辦法理解的。
但是不知怎麼回事,在重新看到它的那一刻,這句詩就這樣烙印在了裴如晝的心間。
往後幾年,裴如晝將這一句詩紋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
兒時的裴如晝,將謄抄的詩稿撿了起來,而同在這個時候,又有一陣腳步聲從不遠處傳來。裴如晝忍不住順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爹爹?」
裴如晝沒有想到,自己竟然看到了年輕時候的裴大將軍。
許久不見裴大將軍,裴如晝的心中下意識生出一陣欣喜之意。但是下一刻,裴如晝的心忽然冷了下來。他想了起來,裴大將軍不是已經……陣亡了麼?
儘管去過許多次幽冥界,但是裴如晝還沒有像現在這樣遍體生寒過。
自己現在在哪裡?為什麼會見到裴大將軍?
不等裴如晝想到答案,他看到不遠處又有一隊身著重甲的人走了過來。
他們全都是犧牲在晝蘭關的士兵!
裴如晝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而這個時候,裴大將軍竟然看到了他,並且一步一步地向他走來。
「晝兒,」裴大將軍的語氣鮮少有這樣和緩過,他笑著走向了裴如晝,然後輕聲說道,「你也累了吧,不如與我一道去休息休息。」
「是啊是啊,」有一個裴如晝兒時熟悉的士兵走了過來,他笑著拍了拍裴如晝的肩膀說,「聽說你立下了赫赫戰功,正好我們一邊喝酒,一邊聽你講。」
聽到這裡,裴如晝猛地向後退了一步,「不,不行……」他喃喃自語道。
裴如晝雖然看淡了生死,但卻不想結束在這個時候。至少他要再見殊明郡主一面,再見戚白里一面。
不知道是不是聽到了裴如晝心中所想,裴大將軍與身邊的人對視一眼。緊接著,裴如晝眼前的畫面慢慢發生了變化。
他回到了位於鳳城的鎮西大將軍府。
*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走到了最後,此時的裴如晝竟然感受不到半分疼痛,他只是有些虛弱罷了。
注意到裴如晝緩緩睜開眼睛,戚白里一把握住了裴如晝的手:「如晝,你醒了?」
裴如晝看到,戚白里的眼角邊上,竟然又出現了一點淡淡的淚痕。
於是裴如晝忍不住笑了一下說:「怎麼了?都是大人了,怎麼反倒愛哭了?」
「咳咳咳……」不等戚白里說話,裴如晝先是咳嗽了幾聲,接著又用沙啞的嗓音斷斷續續地說:「你是皇帝了吧?記得,一定要當一個好皇帝……然後代替我四處走走,咳咳……千萬不要做勞民傷財的事情。」
裴如晝一邊想著《天讖》上的內容,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著。
直到現在,他依舊不願與天道妥協。
哪怕裴如晝知道,現在的戚白里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他了……
「對了,還有娘親……」交代完戚白里以後,裴如晝終於將視線投向了一邊已經泣不成聲的殊明郡主。
他用盡所有力氣,向著殊明郡主笑了一下:「娘親,別難過啊……」
語畢,裴如晝又將視線轉了回來,他無比認真的看向戚白里,接著用極其鄭重的語氣說:「可以幫我照顧好娘親麼?還有……晝蘭關。」
此時,裴如晝的聲音已經變得如蚊子輕叫一般細弱。
他在這個時候,將自己最珍視的東西,交給了最信任的人。
戚白里不能拒絕,也沒有辦法拒絕。
「好。你放心。」他用盡全力,說出了這句話。
聽到戚白里答應下來,裴如晝也朝著對方輕輕地笑了一下。
「好,我們一言為定啊……」裴如晝說。
他感覺到,自己的體溫正在一點點的流逝,甚至力氣也在一點點消失。
裴如晝不知道戚白里能不能聽見自己的聲音,但是在這一刻,他還是努力張開嘴,看著戚白里說:「戚白里……你……」
「我能聽到,如晝你說。」這一刻,戚白里終於重新冷靜了下來。他握著裴如晝的手,點著頭說。
「好……」這一刻,裴如晝已經疲憊至極,他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然後用只有自己和戚白里能聽到的聲音說:「不要難過,我們……或許還會再見面的。」
是的,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戚白里不懂裴如晝的話是什麼意思,而裴如晝也不再給他問的機會。
風再起,吹皺一片白雪地。
屋檐上不知誰掛的駝鈴,也隨之飄搖起來。
此時已至日落時分,大雪驟歇,剎那間殘陽如血。
……
鳳城城南,鎮西大將軍府掛滿了白綢。
第57章 歷劫之後(1)
和大易先帝不一樣, 如今的當權者戚白里,與戚雲遙雖然是兄弟,但二人之間卻沒有一點點的兄弟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