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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痛苦中, 一切的感知都被無限延長。可能過了一瞬間,也可能過了一個時辰, 就在即將到達臨界線的時候,慕枝的身體一輕, 一抹金紅色的神魂緩緩飄出。以一種俯視的視角, 將長明峰中出現的一切景象都收入眼中。
他看見梧桐樹茁壯成長, 樹枝搖曳,沙沙作響,充滿了歡欣。
他看見精心製作的鳥巢被人踐踏在腳下,被鄙夷地踢到了一邊,淪為了無人問津的垃圾。
他看見了仙鶴叔叔重新化作了一顆潔白晶瑩的鳥蛋,在其中緩慢恢復著。
他還看見了……陸山月。
慕枝實在是害怕了陸山月,想要掉頭就跑,可偏不隨人願,他不受控制一般,被一股無形的力量前牽引著靠了過去。
陸山月正端坐在了六角涼亭中,手持著白瓷茶盞,慢悠悠地品著茶。
茶香四溢,霧氣升騰。
許是沒有外人在,陸山月懶得再裝作柔弱無辜的模樣,顯現出了真面目。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神情暢快,忍不住笑了起來:「慕枝啊慕枝,沒想到你千里迢迢來到長明峰,一片痴心,倒是全部成就我了。」
「取了你的內丹之後,我就可以治好這一身頑疾,再也不用如此殫精竭慮的謀劃了。」
慕枝怔了一下。
內丹?
是他的內丹嗎?
慕枝本來是害怕的,但聽見陸山月提及他,就想要了解得更清楚一些,於是忍住了害怕,朝著六角涼亭靠近了過去。
一陣溫柔的春風緩緩吹拂而過。
池塘里,荷花低頭、錦鯉遊蕩。
陸山月並沒有察覺到異樣,許是目的即將達成,他的心情好極了,撩起了耳邊的一縷碎發,低聲吟起了詩:「春歸花不落,風靜月長明。」
慕枝也喃喃道:「不落……長明……」
他不懂詩歌,但覺得,這一定是一首很好的詩。
詩中暗含了陸山月的不落峰,以及顧陵雲的長明峰。
原來就連一座小小的山峰,都暗藏著他不知道的玄機。
慕枝突然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個外人,什麼都不知道,仗著滿腔喜歡硬生生地插-入了他們師兄弟的中間,結果也沒有討到好,還被人嫌棄厭惡。
陸山月放下了茶盞,發出了「叮」得一聲。光影交錯間,他的神色陰暗:「都是我的身體不爭氣,經受不住師兄的劍意,若非如此,就合該是我與師兄在一起。哪裡輪得到一隻小畜生?——若不是與我有幾份相似,這慕枝也進不了師兄的眼。」
「不過,現在也來得及。」
這話……是什麼意思?
慕枝怔怔地看著陸山月,腦子裡亂糟糟的一片,怎麼也轉不過彎來。
像嗎?
陸山月無疑是生的好看的,但凡好看之人,都是有相同之處的。
慕枝突然發覺兩人的眉眼間有些相似,但一個精緻,一個天真,若不仔細看,還真的發現不了。
真的像他所說的那樣嗎?
大概是受到了刺激,他的神魂輕輕蕩漾了起來,被迫轉換了視角。視線逐漸遠離了陸山月,復又落在了另一個人的身上。
那是……顧陵雲。
顧陵雲的側影冷淡,筆直地立於懸崖邊上,遠遠看去,就猶如一座千年不化的冰雕。
先下他微微垂首,似在思索著什麼。
在不遠處,還站著一個陌生的綠衣人。
綠衣人身上帶著淡淡的草藥清香,肩膀上還挎著一個藥箱,顯然是一名治病醫人的醫修。
兩人正在交談。
因為剛才陸山月所說的那一番雲裡霧裡的話,慕枝突然迫切想要知道他們在談論什麼,心念一動,靠近了過去,停留在了一個不遠不近的地方。
顧陵雲一手背在身後,眺望著遠方,問道:「我說的事,如何?」
醫修一臉苦像,為難地說:「長明仙尊,你這事情實在是棘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啊!」
一陣冷風吹過。
顧陵雲微微眯起了眼睛,語氣淡漠:「你只要告訴我——能還是不能?」
醫修經過了一番掙扎,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當然是能的,不就取個內丹,簡單的。只是這涅槃之法,古往今來從未有人做過……」他努力地想要制止顧陵雲的想法,列舉了一系列失敗的可能,最後來了一句,「要不,還是算了?」
顧陵雲不為所動,像是在問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若是真的取了內丹,可會有什麼遺症?」
醫修揉了揉臉頰,重重地嘆了一口氣,碎碎念道:「遺症?都取了內丹了,您說呢?肯定是要重傷一段時日,不過……好好養著,或許可以安然無恙。」
也只是或許。
要是真的挖了內丹,又怎麼可能真的恢復如初?
顧陵雲神情不變,頷首:「知道了。」他頓了頓,再次確定道,「這個涅槃之法,是否真的能起到效用?」
醫修艱難地點了點頭。
醫修出身百草谷,是新一輩的佼佼者,醫術難出其右。
當初,顧陵雲也是許下一個承諾,方才將這位醫修從百草谷請了出來,給陸山月調養身體。
醫修照顧陸山月這麼多年,是最了解他的情況不過的了。不得不說,若不是陸山月有個好爹好師兄,怕是現在骨灰都已經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