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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妖獸來說,化形是一個極為困難的門檻,能化為人形的妖獸不是身負血脈之力,就是天資聰穎。
仙鶴哪一個都夠不上,所以只能成為仙門的代步靈獸。
仙鶴將經歷過的事情娓娓道來,並沒有一點的怨言。
慕枝認真聽著,忍不住打斷:「你心中不恨嗎?」
仙鶴不解:「恨?」
慕枝的目光落在仙鶴空蕩蕩的右肩上,點了出來:「你的翅膀。」
仙鶴溫潤儒雅,微微一笑,他似乎將一切的苦難都吞下,不顯露出分毫:「有得必有失,我得此機緣化形,又怎麼會心生不憤?」
慕枝還想要說什麼:「當初,是我連累你了。」
仙鶴寬和道:「又怎麼能怪你?」他明明修為低微,卻好像是看透了世事,「一切都是命中有定數,與其鬱結於心,不如放下。」
慕枝失神片刻:「仙鶴叔叔……我放不下。」
他像是回到了百年前,不管是遇到了什麼事,都會傾訴給溫柔的仙鶴叔叔聽。
而仙鶴叔叔也會用翅膀輕柔地將擁他入懷中,安靜而認真地聽著。
現在也是如此,好像一點都沒有變。
慕枝吐露了心聲,輕輕道:「可是我一直都放不下。」
若是放下了,他就不會去修無情道。
正是因為放不下,才會用無情道麻痹自己。
「我變了很多。」慕枝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指,「連我自己都覺得陌生了。」
「——我報復了他們。」
「挖出了陸山月的金丹,砍斷了李思遠的手臂,還殺了……」
他哽咽了一下,沒能將話說下去。
仙鶴的手掌搭在了慕枝的肩膀上,輕輕拍了一下,似乎是在安慰。
慕枝:「仙鶴叔叔,我是不是變得很壞?」
仙鶴連一點猶豫都沒有:「不是。」他的語氣肯定,「錯的不是你,慕枝。」
慕枝的嘴唇翕動:「真的嗎?」
仙鶴點頭:「真的。」他的目光溫潤,給了慕枝一股力量,「如果我有能力,也會選擇報復回去。」
慕枝從未向別人提起自己心中的想法。
他的心太軟了。
就算是報復這些曾經傷害過他的人,也會猶豫不忍。
仙鶴再次重複:「不是你的錯。」他頓了頓,「不過……」
話鋒一轉。
慕枝不免提起了心來。
仙鶴溫聲道:「你也不要太恨仙尊——更不要因為我。」
仙鶴對於其他的事情一概不知,還以為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如此一來,就不免心存愧疚。
慕枝怔了一下:「為什麼?」
仙鶴:「仙尊他的性格就是如此,當年那些事,都是按照規章戒律行事的,並未有所偏私。」
「事畢之後,仙尊也對我有所補償,不算得什麼大錯,你也不必因此耿耿於懷。」
「還有,這百年來仙尊也……」
仙鶴在長明峰上守了百年,是唯一一個見證了顧陵雲日夜煎熬的。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冷清孤傲的仙尊一日日地變得偏激入魔,難以釋懷。
仙鶴說:「他後悔了。」
在這百年的時間,顧陵雲畫地為牢,不肯走出來。
他夜夜夢魘,難以忘卻慕枝,常常坐在梧桐樹下枯坐發呆,一坐就是無數個日夜。
他撿回了破敗的鳥巢,親手築好,又點綴上了顆顆寶石,等待著有朝一日,慕枝能回來。
慕枝靜靜地聽著,直到仙鶴說完了。
其實過了這麼久的時間,不管是多麼鮮明的愛恨,都已經褪去了顏色,不再清晰。
他開口說:「來不及了,仙尊他……死了。」
仙鶴直接呆住了,還沒來得及問,就聽見慕枝說:「我殺的。」
長明峰冷風凌冽,風雪簌簌落下,隱約可見一道劍氣圍繞在四周,好似長明仙尊不曾離去一樣。
仙鶴的目光複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慕枝說完了這句話,像是卸下了一個沉重的負擔,輕輕舒了一口氣。他說:「我再也不是以前的慕枝了。」
一片寂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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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枝告別了仙鶴,獨自一人行走在長明峰的山巔,雪落在了他的發間,好似霜白了頭。
他御空而起,低頭望去,將一切都盡收眼底。
長明峰依舊冷清,靜靜地矗立在那裡,任由人來來去去,都絲毫沒有變化。
慕枝來到長明峰,是為了顧陵雲的「遺產」,可他除了一棵梧桐樹之外,什麼東西都沒有取。
此時看著被霜雪覆蓋的長明峰,他心念一動,指尖纏繞上了一簇金紅的鳳凰火焰。
如今長明仙尊不在,長明峰自然會收歸仙門所有,等到日後再分配給下一任仙尊。
這樣,長明仙尊的最後一點的痕跡都會被抹除,世間再無人會記得有這麼一個人的存在。
想到這樣的畫面,慕枝心中澀然。
他的右手輕輕一揮,火焰化作了一道流光,圍繞在了長明峰的山巔之上,猶如鳳凰振翅而飛。
隱約間,一道啼鳴聲響起,隨後就是劍氣震盪。
出乎意料的是,留在長明峰上的劍氣並沒有排斥鳳凰火,兩者交纏在一起,十分和諧。
慕枝凝視片刻,最終還是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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