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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嘴八舌的喧鬧聲,在高聳山峰圍攏起來的空地間徘徊。
太陽漸漸沉到谷底,夜色四合。
他們所在的地方道路崎嶇,遠處蟄伏著巍峨重疊的峰巒,十里之內沒有光源、也沒有水源,風聲肆虐。
——環境確實如原青延口中那般惡劣。
都是一群涉世未深的新兵蛋子,待一會兒就受不了了,叫苦連天的和丟了幾百萬一樣悲痛。
原青延不同,他見過更不適宜居住的環境,這對他來說還算不了什麼。
前線清剿星寇,每天都在死人,那裡血流如河,腐屍遍野,甚至還有蛆蟲在骸骨里啃食爛肉,在這種地方待一晚,會覺得這裡簡直和舒適圈差不多。
「都站好,」原青延肅然站在車前,唇角平直,「看看有沒有少人。」
口令一下,鬧哄的人群立刻安靜下來,左右巡視自己的同伴在不在。
原青延雙手背負,犀利的眼神一寸寸挪過。
而後倏然停下。
和其他人格格不入的小男生,迷糊站在冒著尾氣的大巴旁,眼睫懨懨下垂,有人搭話也不理。
他的臉色比在車上時愈加蒼白,嘴唇鮮潤殷紅,可能是有點發燒,面頰紅透顯得異常穠艷,本就纖薄的身軀被強風猛吹,像隨時能被刮跑。
原青延神色來迴轉換,最後往前走了幾步,高壯的一人堵在聞恬面前,嘴巴張了張,想問他是不是難受,剛吐出一個字便及時剎住車。
聞恬沒領會他的意思,遞過來奇怪的眼神:「?」
原青延一怔,驀地閉緊嘴,極迅速又僵硬轉過頭,越想越覺得自己鬼迷心竅。
……他難受是自食惡果,早讓他乖乖回去了,現在這樣怨誰?
原青延把問話吞回去,嘴唇微抿,沖聞恬吐出兩個字:「麻煩。」
聞恬:「……」
你這樣的人,放古代是要被浸豬籠的。
原青延沒理會聞恬難看的臉色,扭過頭,不容置喙道:「等下我會按照名單叫人,叫到名字的過來我這裡領帳篷和訓練服。帳篷有編號,和學號對應。」
「領完帳篷,所有人去司機那裡領包裹,裡面裝著日用品,每人只有一份,保管好,丟了沒人給你補。」
凶獸似的眼神鎖著眾人,臉上一點笑意找不見:「每天七點、兩點半準時吹集合哨,自己把握好時間,遲到的罰跑三公里,我不會留情,少跑一米都不行。」
狂風驟虐的空地下,分成兩股人流,一股領帳篷、一股領日用品,和諧的場景和頑劣的境地分外不搭。
原青延派發完帳篷,先找了個地方把自己的帳篷駐紮好,而後挨個檢查其他人的安全隱患。
一些細碎、繁雜的工作做完,天色又暗了大半截,原青延拖著壯碩的身子,拉開帳篷鏈,一頭扎到了鋪平的被褥上。
他的身體已經習慣了高強度,再苦再累,外人都看不出任何端倪,他自己也感覺不到,只有躺在床上,那股疲憊感才泄洪般四下噴炸。
原青延緊閉著眼,右手滑到緊緊扣在最上方的扣子前。
第一顆剛解開,他猛地睜開眼,如刀削般硬闊的臉往旁邊側去——那裡有人,不知道什麼時候跑進來的,就睡在他旁邊。
原青延咬著牙,咬肌因此鼓起來一些,目光一如表情般冷厲黑寒,他冷冷朝闖入者道:「什麼人,跑我帳篷里做什麼?」
旁邊的人很老實很乖,不會亂動,呼吸聲都是輕輕的。
他睡得熟,沒搭理原青延。
原青延伸過大手。
他是常年握槍的人,那隻手寬大有力,指節粗長,皮肉上起著粗糲的厚繭,輕而易舉便擒住了身側的人。那人被攥著手腕,受力往前傾了傾,幾乎鑽進了原青延懷裡。
原青延第一反應是,這人細皮嫩肉的,特別軟,他再用點力,這人就活不成了。
第二反應是,香。
和他所交涉過的,那些庸脂俗粉、刻意噴香水的人不同,這股香味淡淡的,從衣領散出來,不張揚也不惹人厭煩。
太奇怪了,又香、又軟。
大教官前半輩子都在死人堆里過活,和一幫大老爺們相依為命,他印象中,所有人摸上去都是又硬又硌的,放鼻子前還有股酸臭汗味,哪裡碰過這種人。
原青延眉頭擰起,表情極為不解,正心神晃蕩,忽然聽見一下細軟的叫聲。
人似乎是被抓得難受了,開始不舒服地軟聲哼哼,原青延被他哼得一愣,手下微松,那人逮住機會抽回手,翻了個身像團貓似的蜷在一起,細軟的腰擠進原青延懷裡。
原青延死死擰起眉頭,有那麼幾秒,甚至都忘了怎麼控制四肢。
半晌,他深深地、強行吸了口氣,大手按在對方腰上想推走,但那人「嗚」了聲,似乎感覺到冷,又往原青延胸膛擠了擠。
……是故意的嗎?
到底是誰膽子這麼大。
原青延肩背僵直,平時負重跑步幾公里下來都相當平穩的呼吸,此刻亂得一塌糊塗。
他莫名其妙的,保持這個動作好幾分鐘。
而後猝然回過神,喉嚨倉促滑動幾下,原青延咬了咬舌尖,克制自己別胡想下去。
原青延支起手肘,大手胡亂往虛空摸,直到摸到燈狀物體,按下了開關。
暖光的光暈霎時照亮狹小的帳篷,說來也好笑,燈亮起來原青延才沒感覺那麼慌亂,亂跳的心臟勉強恢復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