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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耳朵卻靈敏地捕捉到了兩聲輕笑。容時頭垂得更低了一些。
花聞燈轉頭:「我覺得你最近挺閒?」
景淮道:「偷得兩日閒罷了。」
「你最近不是得了幾個美人,怎麼不去喊他們作陪?」
容時又往景淮那邊瞥了一眼。
他知道這一樁事。
近來,坊間傳言晉安公府的世子有斷袖分桃之好,偏愛貌美纖瘦的小少年,於是就有不少投機取巧之輩變著法兒的給景淮房裡送人。景淮頭疼不過,嚴令府中侍衛將那些亂七八糟的人統統攔住。
想起這些人,景淮語氣淡淡地評價道:「空有一副皮囊,算什麼美人。」
花聞燈搖了搖頭,並不發表審美上的意見。況且他本就是隨口一提,轉眼便揭過了這茬,與景淮閒話別的。
過了半晌,花聞燈收拾停當,便欲與景淮接著下上次沒下完的棋。
景淮頷首,然後對引竹道:「把棋擺出來吧。」
「哎。」引竹應了一聲,即刻去拿收好的棋盤和裝棋子的棋罐。他擺好棋盤,準備再次去捧棋罐的時候,發現裝黑棋的玉罐已然不在原地。
引竹詫異地抬頭,便看見了旁邊的容時。
「我幫你一起。」容時抱著裝黑棋的玉罐,對引竹道。
引竹道:「哦,好。但你得仔細些,別摔了。光這罐子就夠買你好多回了。」
容時點了點頭,然後雙臂抱著玉罐,走到景淮身邊將它輕輕放下。
景淮定定瞧了容時一會,然後對花聞燈笑道:「你看,這就已經開始伺候人了,不虧吧?」
花聞燈搖頭,不是很理解:「為了這點可有可無的伺候,反把他當祖宗似的供起來伺候著,當真不虧?」
景淮笑了起來,道:「當然是不虧的。你什麼時候見我吃過虧?」
花聞燈啞然無語,實在不懂他這位半路入門的師弟在想什麼。
容時沉默地聽著,目不斜視,只專心做自己的事。他從棋罐里取出一枚棋子,放在棋盤上。
景淮也看向容時,見他在擺棋子,眉目低斂著,一舉一動無不合心意,便與花聞燈道:「世上諸事,遂心最難得。我年幼之時過得最是遂心,可惜後來發生了很多事,就再沒能遂心過。」
花聞燈了解一些景淮身上發生過的事,不免感嘆一回。然後忽然想到了什麼,指著容時問道:「你是說,他遂了你的心?」
容時正想著景淮身上曾發生過什麼事,聽到花聞燈的話後,擺棋子的手微微一頓。
注意力完全被吸引了。
須臾,只聽景淮含笑道:「遂心如意。」
容時繼續擺棋子。
引竹把棋罐放下後,方才又回去把原來裝棋的盒子復位,回來時就看見容時手裡捏著枚黑子往棋盤上放,便急忙道:「哎,別亂擺棋子。」
說著引竹便上前想把棋盤上的棋子放回罐子裡,景淮伸出手臂攔住了他,道:「他擺的是對的,讓他擺吧。」
花聞燈一聽,注意力回到棋盤上。此時棋盤上已經錯落著擺了好些棋子,黑白交替,縱橫交錯。
乍一看,有些熟悉。似乎就是前日他和景淮下棋下到最後的殘局。
花聞燈感到十分驚訝,他按住耐心接著往下看。
少年蒼白的手,夾著烏黑或瑩白的棋子,在棋盤上起起落落。
「好了。」容時放下最後一枚棋子,收回了手。
片刻之間,屋子裡什麼聲音也沒有。容時抬起頭,眼風以此掠過景淮和花聞燈。他們二人誰都沒有要說話的意思,也沒有要下棋的意思。
花聞燈震驚之後回過神,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棋盤,果真棋子落位一個不差。
下棋懂譜之人,復盤一把殘局不難,他和景淮都可以做到,但容時卻只是一個不足十二歲的少年。
「你會下棋?」花聞燈問容時。
容時搖了搖頭:「不會。」
花聞燈又問:「不會下棋,那你是如何記得一盤棋所有棋子的位置?」
容時回道:「我記得。」
花聞燈錯愕:「你說什麼?」
「因為我記得。」容時重複了一遍。
景淮笑了笑,證實道:「前日我們下棋時,他並沒有觀棋,只最後掃了一眼棋盤。」
花聞燈默然半晌,然後道:「我是第一次見到過目不忘者,原來這是真的存在的。」
容時微微瞟了一眼景淮。
景淮含笑睨著他,緩聲說了四個字:「天降璞玉。」
容時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露出一個不明顯的笑。但這笑轉瞬即逝,快到景淮以為自己看錯了。
花聞燈琢磨了「天降璞玉」四個字,不由得認可道:「然也。」
景淮饒有興致地瞧著容時,問道:「你方才說你不會下棋?」
容時回他:「是的,公子。」
「過來,我教你。」
容時抬起眼睛看他,正對上他溫和含笑的眼眸。景淮時常這樣笑,卻並不知此刻他眼裡已帶上了幾分真心。
容時目光停頓片刻,從四方桌的側面走到景淮那一側。景淮則伸手欲收起棋盤上的棋。
「等等!」花聞燈叫住他,「這好不容易擺好的棋,乾脆下完吧。」
景淮手停在半空,然後收回:「也對。鳴玉的勞動力可金貴著,不能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