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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吃呀,吃了嘴裡就不苦了。這是我今日從採買的姐姐那裡討來的,很難得的。」
容時沉默地接過糖塞進嘴裡。
這糖品相不好,應是被挑出來賞賜給底下人的,但味道卻很甜,衝散了他嘴裡的苦澀。他細細品味了片刻,愈發沉默。
半晌後。
「引蘭姐姐。」
「嗯?」
「你有,」容時看了看她,輕聲問道,「想殺的人嗎?」
引蘭沒聽清:「你說什麼?」
容時沉默地垂下眼睛。
「沒什麼。」
第12章
容時九歲以後,就在冷宮裡討生活。
冷宮很大,被高高的圍牆圈起來,正門和角門一年四季都鎖著,院子裡雜草叢生,亂七八糟的樹東一棵西一棵,長得比歪脖子樹還磕磣。
負責看管冷宮的是一個佝僂著腰的老宦官,臉上長著刻薄的皺紋,老眼渾濁得像是潑進了雨天裡被踩爛的泥水。
老宦官長得嚇人,性格也神神叨叨的,像黑山上的索命鬼怪一樣,別人都怕他。
但容時喜歡這個老宦官。
容時從小就跟別人不一樣,別人害怕的東西,他似乎都很喜歡。比如狼狗之類的猛獸,蛇蠍之類的毒物,在容時看來,都很可愛。
有人和容時說,老宦官是比猛獸毒物還要危險的東西。據說他年輕的時候是先帝某個寵姬身邊的走狗,害過的人命不知凡幾,罪孽深重,業火滔天。
這些話從容時左耳進右耳出,沒落到實處,反而使容時看這個老宦官越看越順眼。
老宦官眼睛快瞎了,心卻不瞎,甚至比這宮裡的大部分人都敏銳。
他很快就察覺到了這個乖僻邪謬的小孩喜歡他。
老宦官一輩子在後宮裡汲汲營營,全身都是心眼,滿心只有算計,沒想到臨到老了卻有了孩子緣,一顆冷硬的心後知後覺地有了溫度。
他琢磨著,人生最後幾年,養個孩子也不是不可以。
不過,容時的喜歡和平常孩子的喜歡不一樣。在容時眼中,老宦官其實就和草叢裡的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一樣,看著有些可愛罷了。
老宦官不知道這一點,若是知道恐怕也不會在意。
他送給了容時一樣東西,那是一把小巧的彎刀,形狀似彎月,刀柄的紋樣怪異,彎刀雖小握在手上卻是沉甸甸涼冰冰,竟似一把名器。
「這裡,還有這裡,」老宦官比了一下自己的喉嚨,然後又比了一下自己的心臟,「砍下去,對方絕無活命的機會。」
容時當時不過一個孩子,小小的一個,力氣不夠,老宦官想了想,便指著冷宮角落的一叢草說:「看到了嗎。」
「看到了。」那是離國最普通的一種草,名曰「南星」。
老宦官又指了指台階上的青苔,眯著眼睛笑道:「兩個東西碾磨成汁混在一起。」
「便有劇毒。」
「你塗在刀刃上,不論砍他哪裡,他都必死無疑。」
老宦官果然是隱在草叢裡的一條毒蛇。容時心想。
來自老宦官的照顧讓容時的冷宮生活稍微好過了那麼一點。不過老宦官不直接給容時多的東西,他只教他怎麼自己奪取。
冷宮院子年久失修,西邊角落有一個矮洞,不知道是從前哪個不甘受困的人鑿出來的,被叢叢雜草掩映,尋常人不易發現。
老宦官引導容時發現了這個洞,又與他透露了距離冷宮最近的一個少使的宮殿的方位,少使曾經受寵,有一個小廚房。如今她失寵許久,小廚房卻還在,宮殿裡到了晚上也無人值夜。
容時發現這個洞後果然經常偷偷溜出冷宮。入夜之後出去,天亮之前回來。
老宦官見了只裝作不知。
但容時的目的卻不只是一個少使的小廚房。他每天晚上都會去皇宮裡不同的地方。
晚上皇宮裡面會有巡夜的禁衛,容時出去後為了躲避侍衛便東躲西藏,剛開始的時候他躲得很吃力,多次都險些被發現,到後來他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爬牆、上樹、伏地等等他當太子時沒做過的事都一一做了個遍,且越來越熟練,有段時間他的身上常常沾滿了草葉和泥土,看起來髒兮兮的,有時身上還會濕漉漉的,像從河裡逃出一樣。
半年後的一日傍晚,他從門口的歪樹上折了一根樹枝,蹲在院子裡用樹枝在地上寫寫畫畫。
樹枝在地上一筆一划的來回畫動,很快地上就出現了一幅畫。
「你畫的什麼?」
老宦官的聲音突然出現,容時站了起來,用樹枝指著地上的畫:「地圖。」
老宦官視力不好,他蹲下來看,然後即便是他,也不免吃了一驚。
這是皇宮的地圖。
老宦官腦子裡開始浮現他從前在各條宮道間穿過的記憶。隨著這張地圖,那些漸漸被他遺忘的年輕時候的記憶開始變得清晰。
「這……這地圖……」老宦官的聲音不可抑制地有點抖,充滿了不可置信。
這個地圖,與實際上的皇宮分毫不差。不僅如此,上面還羅列了巡夜侍衛輪值的時間、每個時間當值人的性格和弱點,比如誰愛偷懶,誰喜歡喝酒,誰鍾愛賭博等等不一而足。
老宦官從震驚中回過神,看向面前尚且形容稚嫩的小孩。
容時將地上的地圖抹去,平靜地問老宦官:「你要跟我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