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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別說,如今景淮這樣光明正大的輕蔑態度。
他深藏的脆弱自尊心,霎時就被挑了出來,暴露在陽光底下,被所有人肆意談論著。
他勒住馬,感覺全城百姓的目光都看向了他,便冷著臉匆匆縱馬離去。
景淮自覺見了大不合心意的人,心中兀自不快,悶頭趕路,待又行一段路,發覺懷中之人身體甚是僵硬,因問道:「鳴玉可曾騎過馬?」
容時臉色仍舊白慘慘的,低聲答道:「不曾。」
他幼時體弱,有教習的武師教他習武以強身健體,由基本功到適合他的武學招式,一步一步循序漸進,等他九歲,身體與尋常孩童相差不多,可以學騎馬時就發生了姜氏造反一事,武師尚未來得及教他騎馬,他已經進了冷宮。
「別怕,我會護著你。」景淮手臂稍稍收了一些,將容時穩妥地扶住。
容時點了點頭,鬆開緊捻著自己衣袖的手,盡力放鬆。
儀隊行至城外,道路陡然開闊,行進速度便快了不少,景淮擔心小孩不適應,便與他說話轉移注意力。
景淮琢磨了片刻:「說起來,我還未知你生辰是哪一日。」
容時答道:「正月十五。」
「上元佳節?是個好日子。」
景淮又隨意問了他一些尋常問題,諸如「昨晚睡得可好」、「早上吃了什麼」、「是否喝了藥」、「身體感覺如何了」等等,容時一一回答,行走間不覺已經到了祭壇。
景淮率先下馬,然後伸手去扶容時。
容時剛開始被嚇了一遭,又第一次騎高頭大馬,一路來,已是臉色蒼白如紙。他借著景淮的手欲下馬,然而他個子尚小,腿腳夠不到馬蹬,手上又發軟沒力氣,在馬背上一個翻身險些跌倒。
幸好景淮在下面接住了他。
瞧著容時虛弱的身體和驚慌的眼睛,景淮驀地心一軟,便將他攬在懷裡,撫按了會他的後心,一邊說了句「沒事了」。
容時閉上眼睛緩了一會。
祭神大典在按照既定的步驟進行,與往年不同,大典之上出現了出了「神子」之外的第二個孩子,眾人在觀看祭神大典的間隙總會掃一眼這個孩子,其中就包括坐在遠處高台之上觀禮的皇帝。
容時長得像姜皇后,皇帝第一眼看到他就露出了厭惡的表情。
皇帝身邊坐著鉤月夫人,身穿繁複而華貴的禮服,盡力擺出一副雍容的姿態,然而再華貴的裝飾也擋不住她那通身的柔媚之感。
鉤月夫人很快就發現了皇帝的目光不在祭神大典之上。她順著皇帝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那個久不在人前活動的廢太子。
他被景淮安排在人少的角落,身邊站著一男一女兩個侍從。他的臉色很蒼白,時不時咳嗽一兩聲。
鉤月夫人眼睛往旁邊轉,看向了皇帝。
儘管皇帝臉上是明顯的厭惡之情,可他的目光卻久久不曾從容時的身上移開。
鉤月夫人心一驚,驀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陛下。」她低低喚道。
皇帝收回目光看向她,問道:「怎麼了?」
鉤月夫人艷麗一笑,柔聲道:「今日大典必能祈得上神庇佑,護我離國百戰百勝,於四國立威。」
皇帝淡淡「嗯」了一聲,不再言語,竟沒有同往常一樣調戲逗弄一番他的寵姬。
鉤月夫人感覺到了這個不同,不安地搓著手中的一方錦帕。
容時和引竹引蘭三個正在觀禮,神情卻都不大好。他們違背了公子的命令出來玩不說,還剛好被公子逮了個正著,而且害得容時差點喪命馬蹄之下,各自心中惴惴。
回府邸之後自是少不了一頓罰,只看這罰是重是輕了。
引竹見容時表情懨懨的,安慰道:「鳴玉你就別擔心了,你病尚未完全痊癒,公子不會罰你的。」
容時垂眸,忽地又咳嗽兩聲,眼睛裡漫上了一點水霧。
他也並沒有擔心罰不罰這種小事,他只是剛剛感受到了來自高台之上皇帝的目光,心裡產生了不適之感,胃裡犯噁心似的翻滾,讓他只想嘔吐,卻礙於人多,只得以咳嗽來掩飾一二。
「呀,你怎的哭了?」引蘭小聲驚道,低頭傾身去瞧容時,容時覺得她靠太近,偏了一點頭。
引竹聞聲去瞧,果然看見容時眼睛濕潤,眼角噙著一滴淚,將掉未掉,煞是惹人憐愛。
「哎呀,我一個屁股要遭殃的都沒哭,你哭什麼?」引竹嘀咕道,被引蘭錘了一拳,立時就閉嘴了。
容時低著頭,沒有說話。
引竹湊到引蘭耳邊小聲道:「你有沒有覺得,他的態度變冷淡了?」
引蘭瞥了他一眼,回道:「他不一直都這樣嗎,不大愛說話。」
「不一樣。」引竹道,「這不說話是不說話,冷淡是冷淡。有區別的。」
「不太懂。」
引竹惱道:「真是個榆木腦袋。」
引蘭在底下踩了他一腳,引竹哎喲叫了一聲。
旁邊兩人打鬧起來,就更顯出容時的安靜。
他披著一件淡青色斗篷,小小的一張臉被斗篷上的動物皮毛掩住了一點,面部冷淡著沒什麼表情,眉宇間籠罩著深重的病氣。
精緻又脆弱,不論誰家有這樣的小孩,都是要揣回家好好護著寵著的。
大概,帝王家除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