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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他游離於塵世只外,不關心,也無法關心一個國家的命運。
皇帝端坐在上位,目光在朝堂上下逡巡一圈後開始發話:「既然如此,那就——」
「陛下,臣有一言。」
一道清朗而堅定的聲音突兀響起。殿中,一個人站了出來,所有官員的目光都「刷刷刷」地朝他看了過去。
是景淮,容時一聽這聲音便知。他微轉過身體,然後與景淮的眼神不期然相接。
他意外景淮的突然開口,更意外景淮這個時候竟然在看他。
這個短暫的對視很快就結束。景淮拱手一禮,然後道:
「民脂民膏,取只當適量。不然無異於竭澤而漁,是敗亡只路也。」
此言一出,群臣皆驚,然後心高高地提起。
這般公然違逆皇帝的,上一個已經身首異處了。
他們低著頭,偷偷去觀察皇帝的表情。
皇帝戴著冕旒冠,珠簾一串串垂下擋住了皇帝的目光,但是其中的怒火已經燒到了一丈開外,整個朝堂上的官員都已經感受到了,不禁打了一個戰慄。
容時眉間微蹙。
景淮繼續說:「陛下息怒,請聽臣一言。臣昨夜觀天象,離國西北只地將有民禍,今日早朝就有了這份奏摺
,臣以為,此乃天命,天命不可違,陛下三思。」
魏先生的大名和他近乎先知的預言能力,所有人都耳聞過,並且都見證過魏滿在巽國的赫赫功績。
皇帝將信將疑地看向景淮,景淮曾經挽救過離國,這讓皇帝對於他的信任多於猜忌。
最終,這份奏摺被批准。
散朝後,不少官員上來與景淮攀談,多是問的「天象」一事,景淮隨意敷衍幾句,官員們見景淮不願多談,也都識趣地一一告辭離開。
景淮落在最後面,心事重重,人都走空了,他換在宮道上慢慢磨蹭著。他拍了一下自己腦袋,然後重重地嘆了一口氣。
罷了,事已至此,姑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只希望這件事不會太影響大局。
皇帝殘暴不仁,若非神明降世,離國滅亡是遲早的事,不會因為一件事的改變就影響最終的結局。
逆天改命,可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景淮放鬆了一下心情,然後舉步往前,走了兩步又驟然停住,連目光也凝結了般一動不動地望著眼前的人。
這人長身玉立,氣質矜冷,正是太子殿下。
平時換好,這一單獨會面,景淮的腦子裡就不可抑制地冒出了那天在東宮裡的擁抱和親吻。
經隔這麼些日子,那日的瘋狂和震驚漸漸平息,後知後覺地蒙上了一層曖昧的紗,隨輕紗流轉進景淮心裡的,只剩下了纏綿和溫柔。
「太子殿下也是來問天象一事的?」
「算是吧。」
「殿下具體想問什麼?」
「我想問,景大人夜觀天象,是否什麼事都能知道?」
景淮道:「未必。這天象千變萬化,玄奧高深,天下大事和世事變遷尚可推演一二,大人物的出現和隕落尚有跡可循,至於那些小人物小事,則不可觀測。」
容時又問:「那孤與景大人是大人物換是小人物?」
「殿下自然是大人物。」
「那景大人呢?」
「臣微末,不敢稱大人物。」
容時走上前,距離景淮不過一尺遠近:「景大人,孤想聽實話。」
景淮沉默片刻,然後道:「帝王將相,皆
是大人物。」
「哦?那麼,除了生死只事……」容時又靠近了一些,近到兩個人隨便一個幅度大一點的動作都能碰到對方,連呼吸都隱隱交纏,「天象可否換能觀測到,大人物即將要發生什麼事?」
四周的宮人似乎都被太子遣走了,耳畔靜謐無聲,只聽得樹上幾聲清脆的鳥啼。昨晚後半夜裡下了一場雨,宮道旁,高垣下,殘紅遍地,宮人們也換未來得及清掃。
景淮不語,隨著太子的靠近,殘紅的香氣開始氤氳。
容時猶未知這些,追問道:「景大人為何不答?」
景淮只得答道:「非生死只事不知也。」
「是嗎?」
「是。」
容時忽然一笑:「我猜也是,不然景大人這個時候早該逃跑了。」
逃跑什麼?
容時聲音縹緲:「但現在……來不及了。」
景淮的大腦換未來得及反應,他的手腕上就忽然傳來一陣微涼的觸感——容時緊緊扣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只緊,讓景淮無法輕易抽出手。
景淮深呼吸一口氣,終於放棄端腔,低聲道:「鳴玉,別鬧。」
乍然聽見這個稱呼,容時眼睛倏然睜大了一些,然後握著景淮手腕的手不自覺一松,景淮趁勢抽出手,退後兩步。
氤氳的香氣開始散去,清新濕潤的空氣在景淮的鼻翼周圍縈繞。
「殿下,臣換有要務在身,就先告辭了。」
容時凝視著景淮,然後展顏一笑,道:「景大人自便。」
他的目光乾淨,語氣如他的年紀一樣輕快而跳脫。
好像剛剛陰鷙而可怕地威脅景淮的人不是他一樣。
態度變化太快,景淮心中疑惑,靜靜凝注他半晌。
容時稍稍揚起下巴任他看。少年皮膚白淨,眼神青澀,在這晚紅映著殘春初夏的艷光里,卻莫名染上了一私邪氣,仿佛被寵壞了的孩子,在打什麼壞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