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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如今的皇帝被耶律星連害得杯弓蛇影, 生怕他竄出來謀害自己, 去哪兒都要一群人守著,沐浴亦然。如此他才心安。
正洗著, 突然有小太監稟報, 說胡統領有要事急於求見。
如今情勢著實有急處,皇帝便讓人仔細查驗過, 就放其進來了。他被困於密室多日,身上骯髒, 本想多泡會兒, 但也總不好泡著和胡統領說事兒,只好不悅地從熱水裡起身, 張開手讓小太監們服侍自己擦身穿衣。
胡統領停在紗帳後, 垂首沉聲:「臣有關於耶律星連的急奏。」
皇帝心頭猛地漏跳了一拍,急忙沉住氣,默然咽下一口驚嚇的唾沫,道:「說。」又道,「等等。」瞥了眼身邊的太監, 示意他們與外頭的侍衛都先下去。總之胡統領在這兒。
等人出去, 皇帝從帳後緩緩走出, 沒看胡統領, 逕自去一旁的椅子軟墊上坐著,端起茶水喝了一口,穩了穩神,然後才道:「說。」
胡統領的身體跟隨著他轉向,依舊低著頭,道:「臣斗膽一問,前些時日,耶律星連是否果真藏身宮中?」
「放肆!」皇帝勃然大怒,將茶盞重重一放,質問,「你也信了方錚那賊子之言?!」
「胡統領」緩緩抬起頭來,腰也挺直了,直視著他:「我也不願相信。」
皇帝愣了愣,漸漸看清那雙眼睛,猛地起身就要朝外大叫呼救,卻被假扮成胡統領的方孝承飛快上前,將他按回了座位,點了他的穴,令他不得動彈。可他的口還能言,便尖聲呼叫救駕。
然而,偌大的御池閣里響著他呼救的回聲,除此之外,再沒有別的聲音。可他明明看見了不遠處的窗子上映著許許多多的人影。可那些人好像聽不見裡面的聲音,或者,是裝作聽不見。
皇帝驚惶道:「人呢?!人呢?!都背叛了朕?!孝、孝承你怎麼進來的?是你嗎?」
方孝承抬手撕下臉上的假鬍鬚,沉靜地看著他,說:「你不該換掉龐將軍與呂統領,他二人才幹忠心遠超王柱與胡徇之流。可惜你剛愎自用,多疑寡恩,棄忠良而近佞臣,才致使皇宮守衛處處漏洞,讓耶律星連與我皆有趁虛而入的機會,又讓忠臣盡失其望而背離。當年太傅教你的種種,你都忘了。」
皇帝暗暗咬牙,強作鎮定道:「是……是耶律星連挾持了朕。孝承,那些事都是耶律星連逼朕做的,朕從未與你生分,你不要中了他的離間之計。」
方孝承只問:「耶律星連如今在哪?阿瑾和他在一起?」
皇帝點點頭:「應該是……你不必擔心,耶律星連對阿瑾很好,他是真心愛慕呵護阿瑾,不肯讓他受一絲傷害。如今,大約是怕身份泄露,他終於肯放了朕,帶著阿瑾遠走高飛了,恐怕早就不在宮裡……不,恐怕早就不在京城了。你若要追,趕緊去。」
方孝承卻沒有立刻離開的意思,而是繼續看著他。這眼神沉沉,冷酷剛硬,令皇帝深感不適。
半晌,方孝承長嘆一聲:「若非到這一步,我絕不會有擁立阿瑾登位的心思,亦不會擁兵自重。可你步步緊逼,非要阿瑾與我的命。」
皇帝急忙道:「朕沒想過要你的命!」
他話音未落,方孝承已接道:「你要他的命,就是要我的命。」
皇帝眼中一酸,半晌,冷笑道:「事到如今,又何必說這些冠冕堂皇之語?朕看出來了,你已經有了弒君的殺心,是嗎?」
方孝承道:「我若不殺你,阿瑾一生不得安穩。」
「若朕以天子之威起誓呢?」終究是不願如此離世,皇帝垂死掙扎道,「朕以大榮成氏皇室列祖列宗的名譽起誓,從此放你與阿瑾自在。若你們願意,你永遠是北安侯,擁鎮北軍,朕永不收回你的兵權,阿瑾想做郡王就做郡王,想襲爵瑞王亦可。若你們不願意,也可無事一身輕,朕賜你們黃金萬兩,許你們諸多特權,從此你們遊歷山川四海,做一對神仙眷侶。朕若有違此誓,必遭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方孝承一時沒有說話。皇帝與他對視,心中砰砰直跳。
其實,這番話說服方孝承的可能性很大。以方孝承向來的性情,說不定真就答應了……
許久,方孝承開口,很平靜地說:「抱歉,我承付不起萬分之一你毀諾的後果。」
他終於明白了,在這個世上,只有他會全心全意地愛護成瑾,其他人都不會。所以,他必須要將更多的、更多的、全部的心意愛護都放在成瑾的身上,他再也不會相信任何除了自己以外的人能夠呵護好成瑾了。
皇帝臉色越發煞白,聲音顫抖:「孝承,你真要做一個不忠不孝的孽臣賊子,將來在後代史書上留千秋罵名嗎?!就算、就算你能篡改史書,難道你的良心過得去嗎?!」
方孝承又沉默一陣,然後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
勤政殿前的重臣們焦急地等著皇帝到來,好讓他們問問清楚之前的緣由和如今的局勢、今後的計劃,卻不料,他們只等來了從御池閣方向傳來的「走水」的呼喊,與那片屋頂上方濃濃的煙霧。
——御池閣,走水???!!!
御池閣不都是水嗎?!全皇宮——不,全京城,最不可能走水的就是御池閣吧?!
但事實就是御池閣走了這水。
大榮第十三代皇帝成璋的屍體被發現於這場火後的廢墟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