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1頁
「他每天只能在那個小小房間裡,做大人安排給他的事,不同的學習,不同的功課。做不完,長輩回來會罰,跪祠堂,不給飯吃,甚至家法板子,做完了,也沒什麼獎賞,因為一定是功課留的不夠多,明天加倍。嬌貴的小少爺也不是人,只是個工具,長輩拿來炫耀,比較的工具,他的所有作用,就是做好父親交代下來的一切事,不許有問題,不許有委屈,不許有要求,然後在需要的時候,推到人前,好好表現,讓別人大誇特誇他的父親『虎父無犬子』,都是大人教的好。」
「他也是一個人長大的。我的日子很苦,至少我還自由,可以在別人看不到的地方,野蠻生長,恣意放縱,想怎樣便怎樣,他不可以,因為父親的權威壓制,他連一點忤逆抱怨的心思都不敢起,就像花園庭院裡栽種的小樹,被規訓,被修剪,不允許長得太快,太歪,必須保持住一個完美的形狀……它不敢對著陽光舒展身體,不敢伸出枝葉承接天空中的雨水,腳下的根甚至不敢扎的太深,因為這樣會讓它長得更快,更頻繁被修剪,它永遠都不會知道自由生長的滋味……」
「不可憐麼?」
唐飛瀚表情有些扭曲:「他那個郡王爹,看起來位高權重,人前人人尊敬,可他兒子每日在家,不管盼還是恨,都連人都見不到,見面除了挑刺訓斥就是變著花樣的懲罰,這樣的人竟然也能做別人父親,他怎麼不去死!」
房間陡然安靜,帶著濃烈情緒的指控,讓在場所有人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怎麼應對。
葉白汀出聲提醒:「你的朋友在害怕。」
唐飛瀚怔了一瞬,才發現和穆安的距離又遠了,像是往後退了好幾步,看向他的視線充滿迷茫。
「為什麼……怕我?」唐飛瀚盯著穆安,聲音突然揚高,帶著難以言喻的激憤,「你小時候怎麼走過來的,自己都忘了麼!那麼多年的委屈,他對你那麼多年的無視和欺壓,你都忘了麼!一個小小的蓮台,便把你收買了?他只做了這一件事,只是花了一點銀子,就可以抵消過往所有麼!你竟然不再恨他,你恨我?」
穆安緊抿著唇,臉色微白,又往後退了一小步。
唐飛瀚難以置信:「你竟然怪我……我幫你殺了他,殺了這個對你不好的人,你竟然敢怪我!」
「他不是恨你,是怕你。」
葉白汀的聲音在房間裡尤為清晰,似夜間山泉流下,明潤清澈,潔淨無瑕:「一個蓮台而已,未必能消解所有過往時光中的遺憾,可殺人的人,滿手沾著鮮血的兇手,竟然是自己的朋友,你讓他怎麼不害怕?」
唐飛瀚怔了一瞬,緩緩抿了唇。
葉白汀:「到了現在,你還不想交代?」
「交不交代,有用麼?」唐飛瀚諷刺聲音從齒縫中迸出,「你們不是早已確定了我是兇手,怎不直接抓了?」
葉白汀看著他:「你不服。」
「我為什麼要服!我本就沒有錯!我才是苦主,才是受害人,該死的就是他們,他們都該死!」
唐飛瀚猛的轉身:「你不是說你們找到了證據,為什麼不抓我?呵,該不會是到了現在,都在詐供,指望我自己什麼都說了,你們好坐享其成?我今日算見識到了,北鎮撫司原來都是這麼辦案的!」
葉白汀淺淺嘆了口氣:「蜀中山地深處,常生有一種植物,塊根倒錐形,葉片五角,極尖,薄似紙頁,被覆軟柔毛,秋日開花,萼片藍紫,整株皆有毒性,葉根尤甚,毒性之劇烈,甚至能夠通過皮膚接觸攝取吸收,口服則呼吸急促,心臟劇痛,一炷香便可致人死亡——沒有解藥。」
「此物,名烏頭。」
「呂興明,便是死於此毒,爆炸之相,只為轉移視線,製造時間差。烏頭這種東西,拿來害人用量不需要很大,唐飛瀚,你院牆西北角埋著的烏頭,你怎麼解釋?」
唐飛瀚嘴唇緊抿:「唐家是什麼地方,你們都知道,里里外外多少骯髒事,我管不了,也管不過來,別人要用這東西,用不完要處理,自然選一個方便又沒人管的地方,我那裡不正巧合適?錦衣衛既然翻了我的院子,不如順便查一查唐家最近的事,東西到底是誰的,想必能立刻翻出來,再不濟,也可去外頭查藥鋪子,看我可曾買過這東西。」
毒物跟一般藥物不同,大昭律明令,就算你是買回去殺耗子,只有一點點,吃不死人,也得上冊記名,買沒買過,誰買的,都是可以查的。
他敢這麼說,自信別人查不到,因為這根本就不是他買的,他只是暗裡知道了太多別人的事,『借』了些過來。
葉白汀絲毫不慌:「製作小圓球的工作檯,燒毀的護具及衣服尺寸,交易琉璃碎荒院的位置,穆郡王李氏發生意外之前和你的接觸……凡此種種,你怎麼解釋?」
唐飛瀚眯眼:「解釋不了,沒有解釋,你如此自信,想必掌握了足夠證據,不如說說……我哪裡犯了錯,讓你們發現了?」
「扇子。」
葉白汀道:「那日你說丟了扇子,也有穆安為證,你沒說謊,的確是丟了,這本不是什麼大事,丟了就丟了,日後再換一把就是,你再窮再難也不至於缺這個,可你此後對呂興明生了殺機——這把扇子,就必須得找回來。」
「為什麼?」唐飛瀚目光陰陰,「一把扇子而已,有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