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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南星是一個很可愛,偶爾有點笨拙,想讓人好好保護的人,他看起來冷冷清清,說話疏離淡漠,不想跟任何人扯上關係,可他其實心思最細膩,什麼都懂,什麼都會,偶爾見別人實在忙不過來,有些事實在做不好,會悄悄的做點什麼,幫點忙,卻不會表功,也不讓人知道,他不太擅長接受別人的善意,只願意悄悄的給別人善意,在別人想要反饋時候,他會冷冷說你想多了,轉身就走。他應該知道我喜歡他,所以一直在避嫌,他不想給我帶來麻煩,我知道的……」
眼淚從指縫裡流出來,李光濟聲音微啞:「他的苦,我全都知道,我同他出身相似,境遇相似,只是不如他生的俊雅,他心裡在想什麼,我都知道,為什麼……一定要當官才是出息?為什麼寫字不行,畫畫不行?所有人都知道孟南星字寫的漂亮,一手風骨引人讚嘆,卻不知,他的畫才更好,堪稱一絕,可他娘不許他練畫,因為這是落魄先生才會選的路,沒出息,做官才是他該做的正經事,他只要一畫畫,他娘就會打他,會哭著說白養他了,她是作了什麼孽,別人也會嘆可惜,好好的孩子,書讀的那麼好,為什麼要畫畫呢?他將畫筆顏料收了起來,再也不沾,沒有人知道他有多痛,他喜不喜歡不重要,他只能做官,必須要做官,必須得往前走,必須要給母親帶來榮耀……哪怕被欺負,打落牙齒和血吞,也要咽進肚子裡,不叫別人發現,不叫別人知道……」
「我們寒窗苦讀十數年,想要的不多,不一定仕途多麼多麼光鮮,只想對得起自己讀過的書,只想珍惜身邊的人,苦一點累一點,都沒關係,只要有奔頭,有希望,哪怕捨棄了一些東西,我們也是可以的,可官署……不應該是這樣子。學得文武藝,貨與帝王家,我們也想要為國為民,哪怕能做到的不多,也儘量力所能及,而不是為了誰的私慾,苦苦煎熬……我們努力工作,不是想成為上峰的奴隸,我們想要發光發熱的地方,不是這個樣子的!」
李光濟捂著臉的手移開,瞪著萬承運,通紅眼底燃起熊熊烈火:「你活該!你有今日全是咎由自取,縱煉獄之刑,用在你身上也不為過!我今日既然敢說,就沒想著逃過罪責——」
他扯下官袍,解下官帽,朝仇疑青重重叩首:「下官李光濟,曾親身參與戶部庫銀貪污,求責杖刑,依法重判!雖我手上的銀子是他們逼我拿的,可拿了就是拿了,今日堂前,我無二話!此等小人行徑,我以後再也不會做!我曾經認識那麼好那麼好的人,不敢辜負,此後餘生,願以血薦軒轅,不問前程,不問歸路!」
雪花四濺的刑板下,重重叩頭聲里,葉白汀看到了調出來的紙頁,那是孟南星曾經的手書,字體寫意風流,又柔情萬千。
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鴛鴦頭不白。
作者有話要說:天咫尺,人南北。不信鴛鴦頭不白。——納蘭容若,《天仙子》。
第121章 他們連手都沒拉過
燭影凝風,杖下血濺,北鎮撫司正廳肅冷寂靜,只聽得到刑杖落在人身上的聲音,沉,悶,重,和著受刑人難以克制的痛吟。
看著打的差不多了,受刑人也狂不起來了,仇疑青才緩緩抬了手——
拿著刑杖的錦衣衛瞬間停下。
仇疑青道:「萬承運,本使知你在等什麼,等著誰,好教你知曉,你等的人不會來,要麼,你被打死在這裡,無人心憐,無人收屍,要麼,你乖乖交待,來日許能有個體面的死法,你可要想好了。 」
知道……他在等著誰?
萬承運不信。
可他艱難的抬頭,往仇疑青方向看去時,就見對方大手慢條斯理的拂過案幾,上面有一份卷宗,紙張質地很特殊,比別的都華貴,壓紋圖案很熟悉——來自東廠。
萬承運眼瞳驟然收縮。
是啊,今日的北鎮撫司,里外三層的錦衣衛,保證正廳里的人不管是死是活,都出不去,他們出不去,不代表別的東西進不來,錦衣衛是仇疑青的錦衣衛,送給他的消息,自然不會有人敢攔。
他已經被拋棄了……
連東廠都能搜羅查實他的罪名,賣到北鎮撫司謀好處了。
「還不想說?」
指揮使的聲調變化,別人聽不出,申姜不要太懂,當即往下揮手:「繼續打!」
「不……不要了……我招……」
萬承運先前還撐著一口氣,就為賭一個機會,可現在大勢已去,別人已經開始落井下石,他不可能跑得了了,還撐什麼?這刑杖……太疼了,他也扛不住。
「我都說……」
「很好。」仇疑青抬了抬手,錦衣衛行了個禮,拿著刑杖出去了。
失去了刑杖挾制,萬承運連好好跪坐的姿勢都保持不住,一灘爛泥一樣趴在地上,重重喘息,面色青白,哪裡還有往日身在高位的凜凜威嚴?
面對著這一幕,戶部幾個人都愣住了,一句話都說不出。
萬承運閉著眼睛,喘勻了氣,慢聲道:「戶部庫銀案……事關重大,參與者亦有穩秘之處,為防相關人逃逸……想要一網打盡,我勸指揮使,還是摒退他人,不要透露太多為好……」
這話倒是很靠譜。
他不說,仇疑青也準備這麼做,早拿起一邊的卷宗記錄,視線匆匆掠過:「蔣宜青,李光濟,林彬,與本案有諸多牽連,另有細節線索未交代,暫押北鎮撫司,以待後查;鄧華奇,目前證據不足,疑點不夠,可暫歸家,日後需得配合錦衣衛調查監視,直到本案結束,具折上奏,天子行印——爾等可有異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