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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扇子本身不重要,重要的是底下掛著的玉墜,」葉白汀道,「是呂興明送給你的吧?」
唐飛瀚沒說話。
葉白汀:「當日街上混亂,百姓經由錦衣衛疏散,只顧快速離開現場,顧不上其它,很多人掉了東西,錦衣衛在事後整理收拾時,專門把這些東西收撿到別處,做了個臨時失物招領處。因有錦衣衛把守辦理,沒人敢上前貪小便宜冒領,許很多東西被領走了,也有很多東西,沒等到它的主人回來。」
「本來我們也沒太注意此事,一切按程序辦理,之後有了方向,回來查看記錄,才發現確實有這麼一個扇子,而且已經被人領走了,領走之人在名冊上留下的名字只有一個字,『明』,字跡做過比對,與你相符。」
葉白汀看著唐飛瀚:「你什麼時候回來取的扇子?決定殺害呂興明之前?」
唐飛瀚沒直接答:「就算我取走了扇子,又如何?那是我的扇子,我不能拿回來?不願落自己的名字,只是避嫌,不想引人注目,明這種字滿大街都是,旁邊賣燒酒的老闆娘兒子就叫小明,我當時只是順耳聽到,隨便寫了個字而已,這也是證據?」
葉白汀:「證據不是扇子本身,是玉墜裝飾下的綠色絲絛。呂興明打小紈絝,愛玩愛花錢,花了心思選的東西,怎會是凡物?玉墜本身就很特別,底下墜著的絲絛也是,是三十六股蠶絲絞制,業界高人親手調色出來的東西,僅此一家,再無旁處可得。」
「這把扇子跟了你兩次,一次是之前大街上,你製造完亂象,隨著人流離開時,看到了一個扔開小孫子不管,只顧自己逃跑的老者,小孩裹挾在人流中,越來越遠,哭聲越來越弱,你看不過去,將身上僅存的,最後一顆小圓球,扔向了他;第二次,是你決定殺呂興明後,到失物招領處把扇子找回來,帶著它,去了呂興明的家,因為這是你們之間的紀念物。」
「不必狡辯否認,這兩個死者身上,爆炸傷口附近,都殘留有你那扇子上了綠色絲絛,下手之人除了你,再不會有別人,這柄扇子,方才不久前,指揮使也在你房間裡找到了。」
唐飛瀚緊緊抿著唇,看向葉白汀的視線充滿憤怒。
葉白汀不避不退,視線迎上去:「你捨不得這把扇子,捨不得這枚玉墜,你在懷念呂興明,他和穆安,是你在世間最好的朋友,最珍惜的存在,你不願失去,對麼?可你入了迷障,惡業已經造成,你失去了呂興明——今次,你還想失去另一個?」
他的視線引導很明顯,唐飛瀚立刻看到了穆安。
穆安眼眶微濕,臉色很白,喉頭緊澀,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甚至往後退了好幾步,滿臉都是難以置信,迷茫,無措,像是遭受到了什麼巨大的打擊,接受不了。
他在父親權威下長大,能長成今天這個隨和親切的性子,心理承受能力其實是不錯的,唐飛瀚很少見他真的對什麼事很計較,很氣憤,失了優雅禮數,今日這個表情,可以說,幾乎從未見過。
「……對不起。」
唐飛瀚承受得起所有人的質疑,承受得起全世界的怒目相對,可他承受不了朋友眼底熱燙濕意,表露出來的失望:「但不是為了殺了你父親這件事,我不覺得這件事對不起你,我只是遺憾以後……」
以後再也不能和你一起了。
春日縱馬飛花,秋夜桂花載酒,夏來吟詩和樂,冬往踏雪尋梅……以前無比珍貴,用計用心思偷來的愜意時光,好像以後,再也不會有了。
到了這一刻,唐飛瀚才真正意識到,他失去的是什麼。
「對不起……」他右手掩面,有液體從指縫中滑落,「明弟……是我錯了。」
房間安靜許久,葉白汀也等了很久,給了對方足夠的時間,才慢慢問出:「錦衣衛查過所有與案線索,事件之龐大繁雜,絕非你一人能力所為,你還有一個幫手,是麼?」
唐飛瀚一怔。
葉白汀:「時至如今,別人對你是好還是壞,存的到底是什麼心思,你心中當有了答案,可還要執著妄念,袒護不言?」
唐飛瀚手放下來,不像之前那麼叛逆,掀袍跪地:「……我之過往,不消多說,你們都知道,沒什麼好說的,自來到京城,唐景復是什麼人,你們也都知道,天天逼著我,讓我做這件事,那件事,他有一萬種方法拿捏我,威脅我,我臉上答應的好,事也千方百計辦好,不管多苦多難,我都不想再回到過去,可我心裡不願意,憑什麼,我很想問他一句,憑什麼!」
「那個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現的,說自己也有這樣的童年,一路走過來很辛苦,有時候甚至會想,這樣的人憑什麼活在世上,怎麼就沒人收拾他,要是哪天出了意外就好了……我那時喝的有點多,雖不至於被別人一激就什麼都說了,卻也沒趕走對方,還淺聊了一會。」
「如此偶遇幾次,便有些熟悉,又是一次被生父狠狠打壓欺負,又是夜裡喝多了酒,再次偶遇,我們多聊了幾句,對方又調侃著說起之前的話——要是這種人哪天出意外就好了。這一次,我沉默片刻,也跟著說了。幾天後,唐景復真的出了意外,酒後摔倒中風,那壺酒,是我親自給他倒的。」
葉白汀指尖輕點桌面:「所以唐景復的病情,並不是意外。」
唐飛瀚垂眼:「我說服自己這是意外,一切發生的也的確很意外,現場沒有任何異樣,酒我也檢查過了,沒問題,可這個人後來,在見面的時候問我『開不開心』,我才知道,這並不是意外,就是替我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