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仇疑青說這些話時,神色並不見傷感,好似已經過去很久,苦痛在歲月中磨平,人們記得也好,不記得也罷,都不影響先祖發過的光,也不影響他的志氣。
歷史滾滾向前,多少興衰更替,朝代是,帝王是,家族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除了頭頂的星空,腳下的土地,似乎沒有什麼,是世間亘古不變的。
這些道理仇疑青懂,葉白汀也懂,看待歷史過往時,會嘆一聲光陰流轉,滄海桑田,可這些事發生在自己身上,總是有些遺憾的。
「仇家將!我記得啊!」
申姜突然拍了桌子:「我小時候就是聽著他們的故事長大的!我爺爺會些功夫,從小就崇拜大將軍,想上戰場,卻因為一些事被家裡摁住了,從沒出去過,可直到去世,他都沒熄了這份念想,小時候但凡他逮著我,必要同我說一堆的當年的故事,什麼『老將軍巧擒賊首』,『少前鋒七夜奔襲』,三十六計用的那是虎虎生風,兵多有兵多的打法,兵少有兵少的打法,從沒輸過!說要不是皇帝老兒不行,咱們大昭怎會被人欺負!別說我小時候,就算是現在,茶館裡也常有這樣的說書段子,就是近幾年越來越少,但你要問問我這個年紀的人,大半都聽過的!仇家老將軍是我們小時候眼裡最厲害的人,最佩服的人!」
葉白汀眼眶微熱,這種被記得,赤誠澎湃的仰望和追隨,很能給予人力量。
仇家人陣前衝殺,犧牲自己的時候,可能並沒有想過要被記住,被感恩,他們只覺得那是他們應該做的事,可他們值得。總會有人仰望星空,記住流星划過的美好,感謝帶給他們的光亮。
申姜看起來大大咧咧,實則總會誤打誤撞,做出這些事,說出這種話,讓人心裡溫暖。
葉白汀看著他,微微一笑:「那你以前,怎麼沒跟我提過?」
「我哪知道少爺想聽這些故事,你要想聽,回頭我一樣一樣講給你,我爺爺當年把我嘮叨得耳朵都出繭子了,我記得真真的,尤其那個『火山五連陣』,」申姜還真以為葉白汀想好奇這些,可鄭重了,「是混了易經陰陽道學的,可厲害了!不過這故事有點長,一時半會兒說不完……」
仇疑青看著小仵作和傻千戶嘀嘀咕咕說話,心中微暖,唇角牽動,想要舉盞喝茶,才發現掌心有些緊,不知何時握起了拳頭,都有些疼了。
現在……才是真的沒關係了。
家族榮光不在,沒關係,他會重建,他會讓世間再次知曉仇這個姓氏,知曉先祖的鮮血與傳奇。
「好了,今日時間不多,廢話少說。」
「是!」申姜趕緊坐直,不再和葉白汀講仇家軍的故事,但他非常迅速的朝葉白汀遞了個眼色,像在說——我們私下再聊。
當著指揮使的面,給葉白汀擠眉弄眼。
要照往常,他早就要被仇疑青收拾了,今日運氣著實不錯,沒被點名。
仇疑青飲了口茶,繼續:「我父親身體不好,安靜獨處時多,喜歡鑽研文之一道,也算有些天賦,勉強稱得上才華橫溢,讀的書多了,心地開闊,性格也樂天幽默,很懂得體貼,跟我娘相遇後,便生了蒹葭之思,只是當時他從未想過嫁娶之事,因雙方身份雲泥之別,又恐自己壽數不長,拖累了我娘,可當時我娘生存環境也……長輩之事,子不敢妄語,總之他們最終喜結連理,伉儷情深。」
「但這樁婚事,所有人都不看好,先帝和後宮也是,俱都認為我娘再沒什麼利用價值,慢慢的不再找她,我父親也因身體之故,雖才學甚佳,卻並未科考入朝,二人婚後數年,幽居一隅,與世隔絕,更是被人們忘到了腦後,我這個姓氏,自也漸漸不為外人留意。」
仇疑青緩緩講說著往事:「我孩提時異常淘氣,少年時也無法無天,無數次帶著皇上偷溜下山玩,京城街巷也不是沒打過架,皇上偶爾有些小暴躁的脾氣,就是我當時帶出來的……當年惹了些事,被人記恨,後皇上回宮,有心人查過往,自然也會發現我的姓氏,但我因一些意外狀況『死了』,大家便也不在警惕,連這個姓氏都忘了。」
「我自邊關回到京城,第一次和皇上相遇,他的表情並沒有什麼不對,我表現也沒有出錯,遂哪怕頂著同樣的姓氏,也無人懷疑我身份,頂多是覺得皇上還年輕,念舊,仍然貪戀當年那一點長公主給予的溫暖,是看在姓氏一樣的份上,給了我些面子。」
「且在這之後,我與皇上交集並不多,甚至除了必要的公務往來,不會進宮覲見,朝臣們便更無過多猜測了……」
葉白汀懂了。
仇疑青在世人記憶里的淡化,都是有跡可循的,且時間漫長,甚至這可能是他和宇安帝少年時,對未來判斷計劃的一部分,仇疑青回京之後,和宇安帝在外人面前的第一次見面,未必就是真的第一次,他們有自己的感情維繫,自也會有約定的暗號標記,針對當時朝局,未來的發展方向及調整,他們必會有一次深入的交談……此前見過,計劃中的再見面,自然不會過於激動。
至於之後沒太多交集,也正常,因為沒必要。他們熟知彼此,心有靈犀,行動默契,有些東西根本不必頻繁來往確定,事情發生的當下,他們就會知道彼此會怎樣抉擇,怎樣應對,怎樣對彼此最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