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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聯海掀袍跪下,沖仇疑青和葉白汀叩頭,指尖發白,聲音微抖:「對不起,此前一直沒敢相信錦衣衛,不敢合盤托出,是我懦弱,是我膽小,是我見慣了人世涼薄,不敢再輕易信人,可……我也沒辦法,我總得先活下去……」
「我們這樣的人,能有的機會不多,生於微末,長於鄉野,一家人勒緊褲腰帶,送我們讀書,『科舉』二字,幾乎是這輩子唯一的指望,郁兄才學是厲害,可那是他十數年苦讀換來的!懸樑刺股,鑿壁偷光,螢窗雪案,是話本子裡的故事,是戲摺子里的唱詞,可卻是他實實在在的經歷,他十數年的追求,豁出一切的努力,怎麼可以被這麼侮辱,他的人生,怎麼可以被偷走,科舉取仕,本該是他的榮光,是他一身骨血換來的回報!」
「他敢義無反顧的往前走,用一身骨氣,博這天地間少的可憐的一點清氣,我為什麼不能有這點心火,世間路千萬條,唯這條,絕不可以被玷污,也不應該被玷污!」
「於聯海在此,為我自己,也替死去的摯友郁聞章,感謝指揮使和葉少爺——」
他額頭貼著地面,皮膚是冰涼的,心卻是火熱的:「謝謝你們……讓我們看到了這點光亮,我們要的不多,只想要一份公允的機會,只要讓我們看到一點點光,一點點希望,我們就敢義無反顧,勇敢的往前走!此前……兩位的包容與鼓勵,我看到了,明白了,今日在此,亦敢說這句話了。」
「我於聯海,實名舉報耿元忠賀一鳴操縱科考舞弊,謀取錢財,害人性命! 我也不怕了,便是日後被人報復,身首異處,血濺荒野,我的骨頭也不會軟,便是被拎到御前,滾三次板釘,我亦歡欣前往——膽敢踐踏這條路的人,都該要付出代價!」
有春風掠過窗外,和燦爛陽光打鬧著溜進來,翻起了地面紙張。
一頁一頁,有遇害者的名字,日期,一頁一頁,有獲利者的官位品階,大宗銀錢去往。
一面是冤,一面是罪。
第195章 你才是膽小鬼
於聯海給出的東西,正好填補了錦衣衛查找的證據空缺。
時間太緊,縱使仇疑青能幹,能帶著錦衣衛夜以繼日,一刻都不休息,從命案到科舉舞弊,得到的東西仍然不全,有了這些,本次命案和科舉舞弊,便都可以有結果了!
申姜看著眼前一幕,很久都沒回神。
原來少爺是故意的,所有行為指令,不過是想給於聯海信心,給他鼓勵,讓彼此交付信任……
此前他並不知少爺用意,就是按照少爺意思,一路帶著於聯海辦事,各處走訪排查帶著,問供嫌疑人也帶著,除了特別機密之事,都不會刻意避著於聯海。他什麼時候起床,於聯海就得什麼時候起,他什麼時候睡,於聯海就算恨不得走路磕在地上睡著了,也得被踹醒,跟著他走,辦完了事才睡,吃飯喝水三急……幹什麼都得和他同步。
他能看得出於聯海撐不住,就這小身板,怎麼可能比的過訓練有素的錦衣衛?於聯海也能看得到他的工作狀態,辛苦忙碌,審慎耐心,熟練的操作流程,經過千百次訓練才能有的直覺和判斷,都是絕對演不出來的真實和習慣。
日復一日,頂著日光,披著月影,好幾次他打家門口經過,都沒進去看媳婦一眼,不止他申姜,底下錦衣衛忙起來時,所有人都一樣,於聯海終會清楚的認識到,錦衣衛辦案就是這個樣子的。
人世的確艱辛,有不作為的貪官,也有坑害人的心奸百姓,但大部分百姓都是淳樸的善良的,大半官員也是真的在辦事,希望國泰民安,海晏河清,我們都過得不容易,但也都可以心裡有光……
申姜檢討了一下自己的行為,說實話,過往這幾日,他對於聯海算不上客氣,他脾氣急,平時沒事就算了,底下小兵偷個懶摸個魚,他不怎麼管,可真正有正事的時候,誰要拎不清,還偷懶拖慢進度,他是要罰板子的,於聯海不是自己人,可於聯海跟著他啊,追著特別重要的線索時慢了,他著急了也是要罵幾句,拍幾下後腦勺的。
好在人沒記仇,這回也沒辦壞了事,今日堂前,少爺和指揮使要的目的算是達到了,他總算可以鬆口氣。
所以少爺和媳婦說的是對的,他不用想太多,操別的心,只要真實做自己就好,說什麼不重要,重要的是幹了什麼。
不過今天也算重新認識了下於聯海,這小子成天裝的又慫又蠢,膽子還不如個娃娃,現在看,也是個能扮豬吃老虎,臥薪嘗膽的主。
於聯海將證據呈送上去:「我知道這件事很危險,一直都很小心,並未被耿元忠發現,但我能力有限,找到的這些信息也不一定完整,還請錦衣衛細查糾確,真實性如何,可有疏漏。」
仇疑青翻了翻桌上紙頁:「這些東西,你從什麼時候開始查的?」
「有留意是去年就開始了,真正翻找收集,也就是這一個多月的事……」
於聯海又磕了個頭:「稟指揮使,我之前……還有件事撒了謊,這次的命案,我並非什麼都不知道,一個多月前,百佛寺,我在案發塔外不遠處,看到……我親眼看到,賀一鳴將郁聞章推下了樓!」
現場齊齊一靜。
申姜:「你看到了?當真看清楚了?」
「是,看得非常清楚,」於聯海雙眼通紅,「我當時離得有些遠,進塔已經來不及,一切發生的太快,郁兄就那麼……重重的摔在塔前,都來不及掙扎顫抖,人就沒了,腦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