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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白汀已知過往,父親的心境和選擇,天子的無奈和錯過,長公主事後沒撐下去,仇疑青也因傷失憶,一切只不過是命運使然,太多太多巧合,怪不得受害人,所有一切的罪魁禍首,做錯了事的人,是三皇子和瓦剌人!
他斂袖行禮:「為君分憂,是我父之幸,他當日心中的抉擇和堅守,並非為了皇上的感恩和歉意,所行一切,不過是想為大昭留一二火種,期盼大昭能有個光明未來。」
葉白汀微笑:「其實那夜,我就睡在父親的馬車上,那夜的事,父親從未和任何人講過,但我猜,他最初的感動決定,是因為長公主的一句話,長公主說——平生無憾,亦再無求,只盼兒子健康平安。」
這話百姓們不懂,宇安帝卻不會不懂,仇疑青也不會不懂。
當時長公主無故下山,算是抗旨,不可能說出自己名姓,求葉君昂幫忙,嘴裡的兒子也不可能是當時離開,引敵它處的仇疑青,她背上背著的,只有宇安帝。
她當時一片慈母之心,葉君昂也是才哄著小兒子玩了大半天雪,慈父之心柔軟,怎會沒共鳴?
宇安帝閉了閉眼:「若你父只記得官銀,只記得任務,君子不立危牆之下,事事避嫌,外事不沾身,那今日,恐也沒什麼安將軍,指揮使,朕和大昭了。」
在場眾人心中無不震顫,那絕對不可以啊!外有強敵環伺,內有殺千萬的『三皇子』作亂,百姓哪還有太平日子可過!大昭能有今日,全靠當夜危機安然度過,當真來之不易!
「那一夜大雪,血光無數,朕的臣子葉君昂,不惜身背罪名,罵名,捨棄押運銀,以此為誘,殫精竭慮,無數次調整方向,幫朕和姑母避開追殺;朕的姑母,身為長公主之尊,以瘦弱身軀擋在朕面前,替朕承了敵人的毒,沒活過兩個月;朕的安將軍,指揮使,因要為朕引開賊子,歸來時渾身上下沒一處好肉,後腦受到的重傷,記憶受了影響,忘了很多事……甚至因為這件事的後續影響,朕和阿青屢屢遭到來自朝堂後宮的威脅陷害,危局叢生,不得不分開,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假死去往邊關,以一條命博安平未來,朕回宮如履薄冰,看能不能走出一道生機……」
縱使在那個時候,在那麼危險的時候,他們不但沒有放棄自己性命,也沒有放棄心中的堅持和信仰,他們所行所為,做的,仍然是保家護國的大義之事。
眾人光是想想他們走過的路,做出過的選擇,就沒有辦法不震撼,不拜服!
「這也沒什麼了不起的。」
宇安帝聲音有些輕,似是想起了什麼過往,眸底很有些懷念:「姑母其實並不擅長繡活,她給自己做衣服都很隨意,阿青也好養,衣服結實就可以,她們的衣裳上都是沒有繡花的,可朕幼時不知怎的,明明沒那個條件,就是愛美,喜歡漂亮的東西,姑母便學著繡花,我們三人站在一處,朕身上的衣裳總是最鮮亮,最好看的。」
「姑母也不善廚,阿青一天有頓肉吃就夠,朕卻不行,那時身子不好,不肯吃飯,沒有胃口,又不喜歡吃苦苦的藥,姑母便跟人學著做藥膳,直到她去世……她最拿手的,都不是什麼湯什麼菜,而是給朕做的藥膳。」
「朕那時嫉妒阿青是姑母的兒子,為什麼朕不是,總是看阿青不順眼,總同他尋釁打架,兩個人一塊受罰時,姑母總是先帶朕回來,用她的手給朕暖腳,因朕身子不好,她擔心罰狠了出事,阿青反正皮厚,不怕。」
「朕和阿青偷偷下山玩,姑母嘴上說不允許我們下山,可我們每次偷溜下山都很順利,沒有一次被逮住,回來時,姑母永遠都站在山腰那塊大石邊等候,一次不落。」
「朕發脾氣,夜裡會偷偷拉開被角,因為知道,姑母一定會過來幫朕蓋;姑母從不會為自己哭,連去世都沒落淚,可有回朕丟了貴重東西,自己還沒哭,姑母就掉了眼淚,說朕心裡一定很難過,說東西再貴重也談不上可惜,她只心疼朕……」
「她說她不悔。嫁給仇叔,她不悔,養阿青和朕,也不悔,只是遺憾陪伴我們的日子太少,日後朕和阿青闖禍,再沒有人給我們靠了。」
「姑母從沒命令朕和阿青,要怎麼做,但我們懂那些那她從未說出口的話——生為男兒,該當如何立世,該當有何信仰,該當有怎樣的堅守,該當選擇怎樣的路。」
宇安帝揚聲:「你問當年葉君昂『丟失』的銀子去了哪裡,的確給了瓦剌,但那是瓦剌搶去的,奪去的,是不得已,絕非貪污!他心中有忠義,有堅持,哪怕押到公堂,為了朕的安全,為了長公主清白,為了大昭未來,他還是一個字都沒說!他認為當年銀子丟失,他有過錯,該當受罰,可他真的該罰麼!此行此舉,試問諸公誰能做到!」
「朕寧願他沒有那麼多氣節,不必那般堅守,寧願他殿前質問於朕,也不願失去這樣的臣子!他的寬容和罪己,換來了什麼?換來的是別人的攻訐,故意陷害,換來的是罪名加甚,本只幾年牢獄,變成身殞牢中,株連家人,上告通道被阻,無處申冤,無處訴苦,被尸位素餐之人活活逼死了!」
「他和朕的姑母一樣,有疼愛的家人,願意付諸一切守護的人,他為大昭奉獻如此,大昭卻不能保護他的家人,他的孩子,你們同朕說說,這是何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