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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合衣躺下的溥淵閉著眼,小鮫勾出蹼爪想往對方臉上戳一戳,尖爪在碰到之前停住,小鮫定定望著蹼爪,很快一雙指甲圓潤的手指出現,才又朝宗長側臉戳去。
他甩開尾巴,腿再次回來。
小鮫像發現了一個秘密,輕聲開口:「阿淵分明沒睡。」
宗苑那小僕告訴他的,說宗長時常難以入眠,小鮫問有多難,小僕就答兩三日都合不過幾個時辰的眼。
小鮫叫著:「阿淵,阿淵。」
溥淵睜眼對望,小鮫彎曲輕佻的眉梢勾出溫柔的弧度來:「你沒睡。」
溥淵道:「回你床上。」
小鮫搖頭,用手指頭戳宗長的臉還不算,捲起一縷烏髮,嬉戲似的對宗長撩著。
「阿淵不睡覺,是因為難過麼?」
小鮫可不知難過的情緒為何,他最愛泡在水裡,愛吃花糕,有脾氣了就要外頭的天下個十天半月的雨,或者用鮫綃將把他惹得不高興的人纏裹起來,解氣了再鬆開。
情緒來得快去的也快,因此今日傍晚孟臨之與他說的那些話,小鮫聽懂了一半一半,鮫是不能太與人類的悲歡離合共情的。
不過宗長難過,睡不著覺,小鮫便將手指停在他臉上戳啊戳:「睡覺啊。」
好像說完這話宗長就能立刻睡著似的,小鮫覺察自己的行為無用,並未灰心:「給阿淵唱歌。」
古老而悠長的鮫人歌輕輕迴響在溥淵耳邊,連漏進屋內的微風都似乎與之共舞。方才在屋外躁動至不停沿門窗跳撞的生靈,皆因這段鮫人歌緩緩歸於平靜。
連身旁的宗長都不例外。
小鮫彎了彎嘴角,觀察溥淵的眼皮漸漸下沉,不再調皮的用手指騷擾對方,反而枕在旁側靜聲陪伴,不知不覺間竟然看人看入了迷。
小鮫從來沒有這般認真地細看過一個人,他來去自如,只要有水,哪都困不住他,可他在阿淵身邊留了下來。
阿淵的眉色很深,有些長,眉梢勾勒出些許威嚴薄情的弧度,這樣的感覺在對方睜眼時最甚,目光總淡薄如冰,不過小鮫並不懼怕。
他伸手在空氣沿著對方高挺的鼻形比劃,轉而摸自己的鼻子,趁人睡熟,悄悄用鼻尖去頂了對方的鼻子,稍碰即分,沒被發現。
翌日清早,天光蒙蒙灰亮溥淵便已睜眼。深長的雙眸不過一瞬立刻清明,他側目注視蜷在身側,腿腳還留著尾巴的習性往他腿上纏繞的鮫物。
溥淵坐起身,食指在鮫人腿心微撓一下,勾纏他的腿腳癢得起開,溥淵方才靜身下了床榻,一夜深眠,精神意外的好。
白日小鮫自然在神陵內碰不到溥淵,問了玉竹,玉竹搖頭,也說不知道宗長在何處。
玉竹自作聰明地道:「不過我知道大祭司在哪裡,小公子要去的話我扶你過去。」
小鮫跟著玉竹再次來到藥園裡,孟臨之一身農夫穿扮,手上拎著鋤具,正在精心培植藥草。
小鮫坐在乾淨的草垛上,頭頂落下的日頭雖然不曬,可鮫喜水,光落在身上久了縱使披著人的身軀依然還沒徹底習慣。
半盞茶的功夫,慘澹的日頭鑽進雲層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如水墨重的雨雲。
孟臨之看天色變化之快,笑了聲,腳上踩著泥巴走到小鮫旁一坐。
小鮫面色有些白,催了雲雨有些吃力,不過並不至於讓他吃不消。涼快的風在藥園穿梭,他見孟臨之停了,就開口:「後來阿淵怎麼樣了,考核沒通過長老拿他怎麼樣了呢?」
孟臨之:「還記著昨天的話呢,我不說完你就天天來尋我是不是?」
小鮫;「快說。」
孟臨之:「容我想想,」他徐聲接著昨日的話,「溥淵性格其實過於剛正,他也並非如外人口中所言天賦異稟。自他阿孃令他天骨受損,那些秘術我只要練十幾遍就可掌握,而溥淵為了超越別人,練上千遍萬遍,他的骨不是娘胎里生下來的正骨,又經過一次毒害,更需自少時起用無數次的嚴苛練習補上,後天才扭轉成鋼筋鐵骨。」
小鮫搖搖頭:「不明白。」
孟臨之將手邊一捧泥扔向遠出:「你能扔多遠。」
小鮫有樣學樣,孟臨之繼續道:「倘若我們一次就能扔到落點的泥巴,溥淵或許要扔百次,千次。這還只是其中一個規矩,若有上百上千個規矩,這些規矩再以百次千次的倍數來算,你看有多少?」
小鮫安靜了。
小鮫覺得心口有些東西不一樣,他望著遠處:「你再和我我說說吧。」
孟臨之拎著鋤具站起:「我得先去種些寶貝。」
小鮫追在孟臨之身後:「再說一點啊。」
孟臨之嘆息:「容我想一想,想不起來了。」
溥淵來到藥園時,在附近守著抿唇輕笑的玉竹連忙行禮。
溥淵問:「他一直在這裡?」
玉竹連連點頭:「嗯,小公子好像聽大祭司說故事聽上了癮,一直追著呢。」
溥淵靜默觀望,連綿的藥田中孟臨之拎了把稍大的鋤頭,小鮫走在他身後拿了把比較小的鋤頭。
直到活結束了,小鮫才從玉竹口中得知方才宗長來過。
暮色四合,小鮫上了飯桌,溥淵也不同他說話,小鮫本來不想吃東西讓對方管管自己,不過鮫人的愁緒短暫,他不光吃了,還把溥淵跟孟臨之沒吃完的那份都吃個一乾二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