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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臨之搖搖頭:「若我不來,宗長恐怕又會強撐過這陣,還想著在寒天裡自愈呢。」
孟臨之熟練地給宗長搭脈,忽而無言。
半晌才道;「傷寒之病最容易引發其他疾症,且你天骨本就受損長久,如今久病沉疴,再心有掛礙,憂思勞慮,本就少了那副銅筋鐵骨,等過幾個年頭,你看如何。」
孟臨之取出一副銀針替宗長扎脈,餘光瞥見置在床頭一角已經褪色顯得有些陳舊藍色小藥囊,乾癟得很,藥料早就失去時效,經水泡後都變了形,布縫的針腳彎彎扭扭,線頭都掉落好幾處。
孟臨之出聲,聲音有些冷:「你先是曲黎族的一宗之長,還想活得長久些,善待自己吧。」
溥淵道:「我很好。」
孟臨之嗆聲:「這麼些年下來,你可有好好認真地休息。過去還好,族中事務最多使你忙碌,身勞神也算無損。如今心中牽出一份掛礙,身勞神損,百般隱忍,我看你不如早早收個接班人,好能早些卸下宗長之位,再與那鮫遠歸同去,總還有機會多活些年頭。」
溥淵拿起那隻癟癟的小藥囊,深靜的眉眼湧起幾許細微浮動。
「你當我不想,可我不能。」
凡人若只有五十歲壽命,鮫五千年,這五十年於鮫人而言,是一個無法構想的短暫,轉瞬即逝,滴水即落。
最早的時候,溥淵也想過順從私心將小鮫留在身邊,他所擁有的領地雖然不大,可也能竭盡能力讓小鮫住好玩好。
他讓小鮫與自己待在書閣練字看書,傳授小鮫做人的學識禮節,甚至巡視領地時親自帶著鮫,讓鮫人目睹平凡人的生老病痛,離合悲歡。
只是人的時歲終究短暫,他們所經歷的與鮫的一生比起,短得也許只盛夏須臾。
他並不能教會太多小鮫關於人的感知,這些東西都需要鮫自己在時間和見閱中領悟。溥淵數年如一日守護的曲黎之地,小鮫不過幾日便能看遍走完。
天海相接,鮫人從那麼廣闊遼遠的地方出來,他註定要見識許多東西,深海廣域都困不住的鮫人,他憑什麼手段能將一隻自由自在的鮫人拘在身邊。
鮫會去很多地方,會看到歲月變遷,而不是困在這一方小小的地方,與自己日復一日的重複那些繁瑣枯燥。
溥淵看著孟臨之:「你我此生從未踏出過曲黎半步,這輩子興許就守著這片地方。你叫我與他離開,若反過來是我勸你,你可能就此卸下大祭司之任,一走了之?」
孟臨之道:「不能。」
兩人沉默。
溥淵道:「我並不難過,相反心有掛礙其實不錯,至少忙碌之餘那幾絲閒隙還能有個惦念所思。」
孟臨之啞然。
一連半個月的雪,孟臨之留在宗苑負責照看宗長的身體。異常的冷冬城內許多居民接二連三生病,閒暇時孟臨之也會乘馬車外出看診。
宗長斷斷續續地生了半個月病,一聲春雷炸響,孟春落雨的時節,驛站外來了信使。
雪路封山,延時了一個冬季的信件今日才送到宗苑門前。
溥淵收到已經變了形的信封,蓋戳外的字跡浸了水模糊扭曲,展開時裡面的字也已經看不太真切了。
一封模糊不清的信,偏偏還被看了一遍又一遍。
宗長眉目間難得鬆懈,這封信里寫了什麼內容他其實並不特別在意,只要信不停,小鮫在外頭便也相安無事。
如此,甚好。
作者有話要說:
待修錯字,謝謝大家。
第60章
安多王國的姜城已經被大雪封了出入口兩個月有餘。一場罕見的暴風雪席捲著這座小城, 冰封萬里,望不見盡頭的街道大大小小都是看地彎曲的白,連居民都鮮少走出門戶。
街上零星的偶爾出現幾個人鏟雪清路, 道路封阻,商戶人家出行時連馬車都坐不上, 騎馬又嫌太冷,因此通行的大路和門上有牌匾的府邸專門派了小廝按時除冰,凍得人手腳通紅。
咔咔的除冰聲響不時的從大門外傳進屋內,臥房熏了暖香, 靜燃一夜空氣浮動著暖融融地味道, 催得床榻里的鮫不願睜眼。
他從香馨的被褥中慢慢吞吞鑽出一張悶在床內潮紅的臉,睡眼惺忪地隔著緊閉的窗想看看外頭除冰的人什麼時候才會停下。
小鮫卷著被子將自己縮在床榻最裡頭,懨沉沉地打不起什麼精神。
他留在姜城已經兩個月了, 好巧不巧的, 打從他入城不久,大雪凜冽,沒幾天城內各個地方都開始結冰, 連離開的路都被封得結結實實。
外頭的人進不來, 城內的人也出不去,小鮫乾脆花錢在姜城內租了一處宅邸暫時住下。冬日冷, 小鮫已經賴在宅邸睡了將近兩個月, 哪都不願挪。
門外除冰的小廝正偷懶的功夫,瞥見徐緩朝門口駛來的馬車, 車帷上的標誌是城內薛家特有的姜城花,小廝咧咧嘴, 諂媚迎上馬車前, 說道:「薛四公子又來看小交公子啦?」
薛家的四公子薛無涯生得一副風流相, 在小鮫進城出入客棧那會兒就注意到這個藍色眼睛的漂亮小公子。
原本小交對他愛搭不理的,好在遇到這場久下不停的雪,寒冰封了出入姜城唯一的路。
漂亮的小公子想找地方暫住,薛無涯就主動幫對方尋了這座宅邸,在姜城誰都給薛家幾分顏面,薛無涯找人私下打點後租下這座宅邸的價錢並沒有太昂貴,帶小交來看時,對方表露出了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