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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松子送宗長和李管事到外頭馬車能駕駛過來的地方,他望著面前的背影,撓了撓頭髮, 閉起嘴巴安靜下來。
其實劉松子早就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他自幼就跟在宗長身邊伺候,年年如此,每天重複地就是這些繁瑣平凡的事情。等在宗長身邊伺候到一定年紀, 說不定就會娶個妻子, 到時候成了家,身邊就更加熱鬧。
而宗長也是話不多的, 凝肅冷靜, 只是這兩年才有了那一點鮮活之色。如今宗長冷卻下來,原本應當就是如此, 可仆看在眼裡,也不知為何, 總覺得心裡不是滋味。
宗長會成親嗎?
人和鮫真的會有未來嗎?
仆對其他物種不甚了解, 可也在市井上聽到過不少受聽客追捧的話本子。
那些話本子講的故事興許並不真實完整, 可每一個人妖之間的故事總歸沒有得到好的下場,因為凡人無法跨越妖怪千百年的時歲。
仆什麼都不知,唯獨知曉宗長從始至終都是十分認真地人,認準一件事那便不會回頭。
雪稍停,海面覆了一層冰。
溥淵來到沿海,周圍聚集了許多出來幹活的漁民,冬日海面結冰影響他們捕魚,為了不讓獲取海物的途徑阻斷,每逢雪天,漁民們都會自發在海邊除冰。
這是一項並不算安全的活動,每年為了防止有人從冰面墜落海水,大家都一再小心。
寒風凜冽,混著濕冷的水汽仿佛貼在人們面上刀割刺骨。
眾人紛紛叫了一聲宗長,溥淵示意他們無需理會自己。
開鑿冰面的範圍不能動作太大,此刻零星幾個拿著鐵鍬的漁民小心伏在冰面慢慢打鑿,剩餘旁人則拿著麻繩擰成一股串好,他們手持一頭,另外一頭系在鑿冰的人腰身。
溥淵在旁邊和他們等待,鐵鍬鑿著冰面發出叮叮的聲響。與此同時,溥淵難得生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念頭。
他忽然想到,若千萬里外的海水都覆蓋一層厚厚的冰,這些冰阻擋了海物的遊行,小鮫會不會就此也游不回來。
思緒幾乎是被扯著收了回來,人群中爆發出一陣「老九掉進冰口了!」「別使勁拉,這讓他很容易卡在冰緣上被刮出傷口。」「宗長——」
溥淵拂開人群走到海邊,海水刺骨,伏在冰面的幾個漁民手腳都泛著紅腫。
他沉著道:「你們小心上岸,我下去救他。」
海岸上依然吃勁牽著麻繩的人出聲:「萬萬不可啊,海水太寒了——」
「俺水性好俺去吧——」
溥淵道:「我自幼習火向之術,有火心護體。」他見幾個漁民逐一安全的回到海岸邊,有條不紊地解開一身黑色狐裘。
待身上厚重的衣物卸去,溥淵稍微活動了一下手腳,踩上冰面步行到冰口四周,捏起御火秘術,使得冰口附近的海水漸漸加熱升起溫度。
他觀察著漁民落水的方向,潛進海水。
經御火術加熱的海水泡著身體,溫冷溫冷的。溥淵鎮心凝神,直到海水泡著手腳微微發熱,他游在海域內,望見被麻繩吊在中央浮起的漁民。
落水的短短几個瞬間,漁民泡在刺冷的海水中已經失去意識。溥淵游近了將人攬著帶游上岸,他先撐起人趴上冰口邊緣,甫一用力又往上推。
慶幸的是漁民被他成功推上冰層,由岸上的人慢慢拖至海邊,冰口邊緣碎裂,陸續掉落的碎塊有些砸到溥淵身上,鋒利尖銳的冰錐刺刮著他的脖頸和耳朵。
溥淵上岸後漁民們紛紛圍著他。
「宗長,您受了傷!」
溥淵的頸上和耳朵的傷口又紅又腫,天寒地凍,血液凝在傷口邊緣滲出透明的液體。
溥淵渾身濕透,他接過黑狐裘裹在背後,屏去漁民們的跟隨,只留一人帶他去最近的住處換下濕衣。
溥淵在漁民家中換了一身乾淨衣物,儘管如此,深黑的眉睫依然有水珠沁著。他隨手抹了抹,衣下的身軀也仍覆了一層濕汗。
秘術終歸是逆天而為,歷任宗長修煉此術,本就傷筋傷骨,因而要習好曲黎族秘術,需得擁有一副天骨的人才能承受。
他渾身濕汗,一家漁民在屋外等候,見宗長走出,又觀他狀態異常,連忙想出門去找大夫。
溥淵制止,沒有麻煩這一家人頂著嚴冬在外頭奔波。馬車侯在門外,溥淵心知病症拖延不得,就讓車夫先去城裡的文大夫那邊,他攥著懷裡已經用御火術烘乾的藍色小藥囊,癟癟的,已經嗅不到任何氣味了。
文大夫先替宗長處理了脖頸和耳朵上的傷口,要搭脈時,溥淵避開,說道:「有勞文大夫,之後我會請大祭司過來。」
文大夫:「哦哦哦,好的。」又道,「宗長受了涼,那要不要先喝一碗薑湯?」
溥淵頷首,在文大夫的醫館裡飲下一碗火辣辣的薑湯,背後的汗愈發密集。
入夜後風雪更盛,宗苑除了看守的武衛,四周靜悄悄的,雪花壓在枯枝上嘎嘎發響,院子後的那一片蓮池也結了冰,萬物寂靜,沒有幾分鮮活氣息。
孟臨之踩著積壓在天井的雪地到了樓下,他抖開披風的落雪,交給僕從後一路上樓。
臥房四角放置火爐熏熱,還輔以寧神的藥料,溥淵靜靠在床頭,手持一卷書籍。
聽到門外動靜,溥淵放下書,道:「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