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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槿隚。
第409章 一隻手數不完
蘇晏從並不安穩的睡夢中醒來。
仿佛曆盡劫波,醒來的瞬間卻回想不起夢中動盪的世界,他茫然地望著熟悉的帳頂,心道:我不是隨豫王的靖北軍去雲內城阻擊阿勒坦大軍,怎麼又突然回到了京城的家中?
短暫的空白之後,記憶如潮水一波一波地湧上了沙灘。他想起那場滅世般猛烈的暴風雪,想起救了自己一命的阿勒坦,想起在旗樂和林的時光,想起老嚴、老霍與赫司,想起潛入王宮帶他飛出城的阿追,想起隨鶴先生車隊出現的沈柒,想起豫王與阿勒坦的那場被他打斷的戰役,想起殫精竭慮的獻策與真心誠意的國書。
想起至今仍藏在懷中的定情髮帶,親手安頓在馬廄里的汗血馬「八吉祥」,與夜深人靜時縈繞耳畔的情歌:「願將這舉世無雙的寶馬,送給我舉世無雙的愛人,載他緩緩離開我的目光,接他飛一樣回到我的身旁。」
當然也想起了與阿勒坦牽手走過神明祝福的婚禮火門,熊熊篝火包圍著的穹帳中風狂雨橫的一夜。
蘇晏猛地坐起身——
我真把北漠聖汗給睡了?!
睡完後,還對阿勒坦說,「實話告訴你,我從沒喜歡過男人,一直以為自己是直的」「我沒想與別個男人做這種事」……這可太他媽不要臉了啊!
失憶後的自己,竟然回到了剛穿越來的狀態,把失憶前的自己當做被投舍的原身,在腹誹中一口一個「海王」「端水大師」,每一句對「蘇清河」的評價,如今都像拿鞭子抽打在自己身上,蘇晏雙手掩面,羞愧到恨不得人道毀滅。
休得浪言調戲!我乃良家好兒郎,一身不事二妻,要為將過門的草原夫人守身如玉哩——他對豫王如是說。
第六個了,大人!該收心了——阿追對他如是說。
六個!一隻手都數不完!
「啊啊啊啊啊——」蘇晏抱著頭,把臉埋進被面,羞慚而絕望地哀嚎起來。
主屋房門被勁氣震開,荊紅追的身影飛掠而入,閃現至床邊喚道:「大人!大人哪裡疼,竟疼成這樣?」說著伸手搭上蘇晏的脈門。
蘇晏避開他的手掌,退向壁里,拿前額一下一下地磕著牆壁,篤篤有聲。
在蘇晏被點了穴昏睡後一直守在蘇府,此刻聞聲衝進屋的朱賀霖見狀,驚道:「清河,這是做什麼?荊紅追你還不快攔住他!」
荊紅追注視著自家大人緊繃的後背,似乎反應過來,默默嘆口氣,抄起個羽毛軟枕塞進對方腦門與牆壁之間,然後伸手阻止爬上床去拽人的朱賀霖,低聲道:「我早說過,大人清醒後會撞牆的……」
「撞牆?為何?」
「為失憶期間的事感到懊惱吧。」
「那你就由著他撞?!」朱賀霖用力甩開荊紅追的手,惱火又心疼,「既然是『失憶期間』,就算做出什麼離譜的事,也不能全怪在他身上。」
荊紅追道:「那倒也是。當時大人連自己究竟是誰都忘了。」
「這不得了,不知者無罪。再說能有什麼懊惱事,能比他身體要緊。」朱賀霖硬把蘇晏從壁里拖出來,緊緊抱住,「好啦,沒事了沒事了,不會有人責怪你,你也別責怪自己。」
翻滾在馬勒戈壁的一顆心仍未平復下來,蘇晏額頭紅腫,抱膝蜷著,恥於同任何人說話。
荊紅追知道他心結所在,於是坐在床沿,伸手覆住蘇晏的手背,拇指指腹安慰似的輕輕揉摩。「清河,」他輕聲說道,「你沒做錯任何事。有些事,本就無法用對與錯、是與否去界定。」
「這到底是怎麼了……你們打的什麼啞謎?」朱賀霖莫名有些心慌,瞪向荊紅追,「究竟是什麼事,你交代清楚!」
荊紅追一張冷漠臉:「這是大人的事,他想說時自己會說,不用我越俎代庖。」
朱賀霖只恨不得命人拿下這個桀驁不馴的江湖草莽,卻在即將發難時,被蘇晏握住了胳膊。蘇晏夢囈般說道:「小爺,方才我在東市燈會上,似乎看見了皇爺。」
這句話猶如石破天驚,把朱賀霖的注意力全吸引過去了。他難以抑制激動,連聲問道:「真的?真的是父皇麼?你沒看錯?」
蘇晏的語氣不太肯定:「也許不是皇爺,是我的錯覺。那時我的記憶將醒未醒,集市上又那麼多人戴著面具,恍惚之下,把其中一張面具看做了皇爺的臉,也是有可能的。」
朱賀霖不甘心:「你叫荊紅追帶你追過去,之後呢,有沒有看清模樣?」
蘇晏搖頭:「就是因為對方轉眼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才懷疑是自己的錯覺。倘若真是皇爺,久別重逢時不發一言,轉身就離開,說明他不願在人前現身。亦或者是對我心懷芥蒂,不肯見我……」他長嘆了口氣。無論哪種可能,是自己的錯覺還是對方故意趨避,都令他沮喪萬分。
朱賀霖極力回想昨夜市集上宮燈起火時的情景。他並未看見父皇,且清河口中那個身影竟連荊紅追施展輕功都追不上,十有八九是個錯覺。但面對蘇晏,他仍然安慰道:「父皇若是不想見你我,又何必出現在集市上?這樣吧,回頭我命人在東市附近暗中仔細查探,看有沒有關於父皇的蛛絲馬跡。只盼父皇安然無恙,倘若他真要惱怒怪罪,也該由我這個做兒子的全盤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