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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侍郎請求調動京操班軍與京軍三大營,分別圍剿馬賊、征討北成,投入的兵力十分浩大,恐非易事。」
景隆帝沉吟道:「的確不易,三大營雖兵精將銳,卻擔負著守衛京城的重任,若大部出動,必成空巢之勢,反到給了北成可乘之機。」
蘇晏聞言心中一定,既然景隆帝並不趨向於大興兵戈,那他的建議應該就不會觸怒天顏,當即鼓足膽量說:「皇上,臣方才看了摺子,確實心有所感,但恐微言誤國。」
景隆帝道:「你儘管直言,朕自會去蕪存菁。」
蘇晏稍微清理一下思路,不疾不緩地道:「自顯祖皇帝親征漠北,數敗韃靼,壩額湖一役使得北成元氣大傷,十年內再無重振聲勢之望,而成主塔兒合刺一死,北成更是陷入連綿內訌中。按理說,他們不可能有實力大舉入侵中原,因此襲擾邊陲的應該只是幾個流竄的部落。
這些遊牧部落世代逐水草而徙,不事稼穡,除羊馬牲畜之外別無他物,日子過得頗辛苦,見到中原物產豐饒便生侵占之心。
北征後我國取消了通貢互市,他們無法通過交易渠道獲得生活必需品,只有劫掠邊關,一處地方得手後短時間內又流竄到另一處,令人防不勝防。
就算派遣大隊人馬征討,他們往漠北腹地一縮,我軍因天氣嚴寒、補給困難等原因也很難持久作戰。」
景隆帝皺了皺眉:「照你這麼說,我大銘對這些北蠻韃子就毫無辦法了?」
「並非毫無辦法。成主死後,蒙古各部紛紛爭奪黃金家族的宗主權,都認為自己才是正支,對其他部落的仇視程度甚至超過了打敗他們的大銘。這就好比……」
蘇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景隆帝,接著道:「好比嫡妻死後,幾個小妾明里暗裡地爭正房之位,這時只要族中長老出面,表示願意將其中一人扶正,保證這些小妾打破頭也要斗個你死我活。」
景隆帝忍不住嘴角揚起,「這比方雖然粗俗,不過,倒也貼切……你的意思是說,我大銘可以選擇扶持其中的一個部落,藉此打壓其他部落?」
蘇晏道:「不論扶持哪個部落,都是養虎為患。皇上知道鄉下老農為何把胡蘿蔔吊在驢頭前面嗎?因為驢子為了吃食,就會拼命往前跑,去夠那根永遠也夠不著的胡蘿蔔。我們要做的,就是給蒙古諸部一根胡蘿蔔。」
景隆帝微笑道:「依卿之見,這根胡蘿蔔該如何給?」
蘇晏道:「可派特使前去密訪諸部首領,先把誘餌拋下去,而後發表聲明承認某個部落的宗主地位,冊封他個不花錢的草原王啊可汗啊之類,允諾免除朝貢,開通邊關互市,交易商品。
他為了維護權位與利益,就必須要收服其餘部落,而其餘部落眼紅不甘,亦會盡力相抗,我們只需坐觀終局。」
景隆帝微微搖頭:「朝貢不但是為了揚我天朝上國之威,更是限制臣屬國過分壯大的必要之法,輕易免除未免太過寬縱。」
蘇晏眯起眼,浮出個可以稱得上狡猾的淺笑:「皇上,有句話叫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彼族非與我國交易不可,我們可以借戰後民勞財困、成本增加之名,上調出口關稅呀。」
「上調出口關稅?」景隆帝咀嚼著這個新奇字眼,「有點意思……」
蘇晏見皇帝點頭,膽氣更壯,洋洋灑灑:「這個幸運中選的部落,既不可以太弱,太弱就沒有牽制大局的能力,兩下半就被其他部落擺平了;又不可以太強,太強則會迅速吸納諸部,百川匯海必成大患。
咱就得給他們掂量著,該壓制的壓制,該提拔的提拔,必要時也可以換個小妾坐正房嘛——」
正口若懸河的蘇晏突然驚悟過來。
這不是正是景隆帝在朝堂中慣用的手段麼?自己居然在關公門前耍大刀,若是犯了皇帝的忌諱,豈不是耗子舔貓鼻——找死!當即戛然而止,懊惱地咬咬牙,不安地偷看了一眼景隆帝的神情。
只見當朝天子正一臉似笑非笑地望著他,目光中流露幾許哂謔,並無恚怒之色,蘇晏心中一塊石頭這才落了地。
同樣是執掌生殺大權的皇族,他對太子朱賀霖全無敬畏之心,談笑輕鬆自如,有時甚至會生出戲弄他的念頭。而對景隆帝卻好像老鼠見了貓,靠得近點都覺得脖子後面直冒寒氣,莫非真是天生八字不合?
景隆帝側頭以手支頤,擺出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語調慢悠悠:「接著說說馬賊之患。」
蘇晏深吸了口氣,內亂的問題要比外患敏感得多,也尖銳得多,若是由著性子肆意而談,只怕這回真的凶多吉少。
他仔細思索片刻,方道:「臣認為,老百姓是天底下最容易滿足的人,他們只求安安穩穩地過小日子,日勞夜息、生兒育女,只要有口飯吃,有片瓦遮身,有件衣服蔽體,不被逼到絕路,是不會起兵叛亂的。」
景隆帝果然面色一寒:「卿此言,是指責朕將那些百姓逼到了絕路,不得不揭竿而起了?」
蘇晏跪倒在地:「臣非此意,將百姓逼到絕路的,不是一心牽掛國計民生的皇上,而是地方上的那些貪官污吏!
黃河災澇,下游兩年荒歉,皇上命各州縣撥糧放賑,以抒民困,本是皇恩浩蕩。可這些錢糧經過層層剋扣,又有多少真正到了災民手上?口腹不飽,人心思變,那些聚嘯山林的賊匪便乘機招攬百姓、擴充人馬,殺官搶糧,四處劫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