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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竹罐,親手將膠狀的藥膏塗抹在他臀上。
蘇晏初時只覺毒辣辣地生疼,頃刻間化做異常清涼的感覺沁入肌理,傷口痛感立減,連頭腦也似乎清爽了許多,果然是療傷靈藥。
豫王在他衣角揩乾淨手指上的殘藥,「獻藥的南蠻子說,此藥可使刀棒傷口恢復如初,不留半點疤痕。若真如他所言,孤王可要慶幸保住了清河這一身無暇白玉。」
蘇晏終於忍無可忍,硬邦邦地道:「下官並非女子,何必在乎皮相,倘若有日投筆從戎,於戰場上揮戈返日,槊血滿袖,一身疤痕才是男兒本色。」
豫王愣怔一下,忽地大笑,「原以為清河風流妍嫵,八面玲瓏,如今看來卻是外柔內剛的性子,是孤王錯認。」
蘇晏暗罵:要早知道你是個吃硬不吃軟的主,找機會胖揍一頓,你丫就老實了!
豫王握住他的手,又在他抽手前及時鬆開,「孤王就愛你這般有骨氣的。這種事,你情我願才有滋味,強施淫威之舉,我向來不屑為之。清河若堅持以友相待,我也只好淡了那心思,倘若哪日能回我一些情意,便是喜從天降了。」
蘇晏不料他一番話說得懇切,倒是嚇了一跳,轉頭看他臉上神情,也辨不出什麼端倪來,只得半信半疑地聽了,滴水不漏地回道:「王爺言重,下官何德何能,竟得王爺赤忱相待,願將一片冰心,上鑒明月,下濯清漣,雖不敢說效子期伯牙,亦可秉持君子之交,方無愧於天地人心。」
豫王半晌不語,黯然笑了笑:「清河的心意,我明白了。」
他起身整了整衣襟,將那罐藥膏留在床邊,「你也累了,且歇著吧,改日我再來看你。」
蘇晏望著他背影離去,左思右想:他是個手握重權的王爺,無論如何我都得罪不起,我在這個世界勢孤力單,他若是一定用強,我能反抗得了麼?
是了,藍喜說得有道理,不往上爬,就要做別人的墊腳凳,手上無權,便無自保之道。既然在朝為臣,就要做個豪臣、權臣,否則下次再遇兇險,也不知身後有沒有為我收骨之人!
他決心已定,長長舒了口氣,忽然覺得未來的道路並沒有意想中那麼渺茫為難,就連精神也抖擻了起來。
此時蘇小北一臉忐忑地進了門,低聲道:「大人,我見門口那麼多兵差,又聽說是王爺,就沒敢攔著……」
蘇晏對他笑了笑:「不怪你,就算是我,也沒那膽子攔他。」
蘇小北顯得有些羞愧,又有些慶幸:「還好——」
蘇晏打斷他的話:「對了,我救回來的那人呢?」
蘇小北愣了愣,「日前大人去做事的時候,他還昏迷著,這兩日都忙著照顧大人,也沒人去看他,卻不知是死是活。」
蘇晏一聽壞了,萬一把人救回來又給渴死餓死,這叫什麼話,忙道:「你快去廂房看看,換換藥,喂喂水,要是還昏迷著,著緊去請個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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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云,雪夜閉門讀禁書,乃人生一大樂事。
如今正值暮春,無雪可賞,但壓箱底的小黃書還是應有盡有的。
蘇晏百無聊賴地趴在床榻上拿了本帶插圖的《如意君傳》翻看。
蘇小北輕聲敲了敲門,進屋道:「大人,那人醒了,只是還動彈不得。」
蘇晏把書冊一扣便要下床,不料扯動傷口,低叫一聲:「我倒忘了,自個兒也是個重傷員。罷了,你去問問那人姓甚名誰,是做什麼的。」
「小人也曾問過,他只一個字不答。多說幾句,便要瞪人,眼風裡好似有把刀子,駭得蘇小京臉盆也打翻了。」
蘇晏摸著下巴想了想,「這人倒是有點意思……乾脆你在我屋裡再擺張榻,把他挪過來,我跟他說話。」
蘇小北嚇一跳,「可使不得,小人看他生得矯健,右手虎口有繭,又帶著把切金斷玉的寶劍,肯定是個練武之人,若是他想對大人不利……」
蘇晏笑道:「他都傷成那德行了,還能怎樣?再說,我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再怎麼樣也不至於恩將仇報。家裡就你們兩個打理著,把他挪過來,也省得兩頭奔跑照顧。」
蘇小北見勸不動他,也只好下去搬了張六足摺疊藤榻擱在角落裡,又和蘇小京合力把人抬了過來。
蘇晏一看,那人渾身捆著繃帶,閉眼直挺挺躺著,倒有七分像剛出土的木乃伊,哧地笑起來。
那人睜開雙目,慢慢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蘇晏只覺兩道冷電從他烏黑眸子深處射出,如肅殺的秋厲,寒意沁骨,不由打了個哆嗦。他定了定神,揮手讓蘇小北、蘇小京退下。
室中頓時靜謐無聲,燭火的暈光也凝固了似的,焰尖拉出一條長長的細刃般的灰煙。
「你是死士,或是殺手。」
那人微微一震,不禁轉眼去看對面那個披著莎藍色深衣,俯臥在榻上的少年。
隔著暈黃火光,少年目光流彩,口角含笑,乍看上去不過是個俊俏士子,再仔細看他眼中,又似乎隱著一抹深幽的意境,卻不像他這個年紀該有的。
少年噙著薄笑,安然道:「你欲知我何出此言?」
仿佛被他嘴角一絲渾然天成的笑意牽引,那人嘶聲道:「為何?」
「因為你身上有股洗不去的殺氣,就像一柄歸不了鞘的利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