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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呢?」鶴先生問。
探子不太有把握地說:「靖北軍在偏頭關附近出沒過,但不太清楚是不是全軍。豫王並未出兵攻打阿勒坦,也許是因忌憚對方兵力強大,也許是因阿勒坦並未踏入國境線。」
「豫王呢?」鶴先生又問了一遍,優雅的語氣里有股微妙的不悅。
探子立刻低頭坦白:「不知具體行蹤。屬下繼續盡力打探。」
鶴先生揮手打發他出去,轉身對沈柒說道:「豫王這種好戰分子,在敵酋大兵壓境時竟然沒有反攻,你不覺得奇怪麼?」
沈柒披著七殺營主的血袍,即使室內並無外人,面具也須臾不離身,從面具後傳出沉悶的聲音:「你在懷疑,阿勒坦大兵壓境的背後另有圖謀,還是懷疑豫王養寇自重,用以要挾朝廷?」
鶴先生微微一笑:「都不是。我懷疑阿勒坦和豫王有一腿。」
雖然戴著青銅面具,但似乎能感覺到面具後面的那張臉錯愕了一下,露出了一瞬間的匪夷所思的表情。
鶴先生仿佛惡作劇得逞,矜持地加深了笑意:「能使處變不驚的營主大人稍稍變色,餘倍覺榮幸。」
沈柒越發覺得鶴先生有病,以前是假模假樣的虛偽病,最近依然假得很,又平添了故意硌硬他的新愛好,似乎對於他的冷言冷語終於找到了正確的報複方法。
「那你就這麼去對弈者稟告。」沈柒言罷調頭就走。
鶴先生在他背後提高了點聲量:「說真的,你認為阿勒坦會不會遵守與我們的盟約?」
沈柒冷冷拋下一句:「誰跟他有一腿,你去問誰。」
鶴先生哂道:「可真是個不討喜的人啊。這種性子,究竟是怎麼成情種的?」他不再搭理沈柒,趿著一雙古意十足的木屐,大袖飄飛地前往弈者的居所。
弈者下榻之處飄忽不定,天底下也許只有鶴先生一人能在寢室內找到他。
正準備就寢的弈者沒有戴笠幔,鶴先生通過重重哨卡,叩門而入,兩側青銅燈架上的燭火在他衣袖盪起的夜風中忽閃。
弈者對鶴先生的突然造訪並不意外,起身慢條斯理地挽起長發,隨意簪了個道士髻,問道:「有事?」
鶴先生在弈者面前袖手站定,開口道:「朱栩竟會是個大麻煩。」
弈者知道他指的是什麼,微微頷首:「的確,此人屯兵塞上,虎視眈眈。即使阿勒坦守約,配合我們的行動,也難保不被他攪擾。」
鶴先生道:「必須有人拖住他,或是超度他,以防他到時馳援京師。」
弈者道:「朱槿城手握重兵,又用兵如神,想要他的命並非易事。」
「世人皆有軟肋,皆有所圖,所謂的『戰神』也一樣,總不會無懈可擊。」
「你認為他的軟肋是什麼?」
鶴先生略一思索,說:「他有個獨子,養在封地懷仁的王府里。」
弈者慢慢笑了起來:「禍不殃及家人。朱槿城的兒子才五六歲,你可真夠狠毒。」
鶴先生亦笑,笑容雅潔有出塵之姿:「我五六歲時,可沒人教給我什麼叫『禍不殃及家人』。還有,你始終叫他『朱槿城』而非『朱栩竟』,是有什麼講究?」
弈者收斂神情,從眼底滲出一絲冷意:「朱槿隚,朱槿城,一對打斷骨頭連著筋的好兄弟。如今兄長身亡,作為胞弟的,又怎能不去殉他呢。」
鶴先生道:「看來你比我狠毒。真空教與太祖皇帝的恩恩怨怨,也許早已隨著百年時光淡去,如今的我,心中只有宏願,而無私仇。而你卻不同,你的執念再過三十年也不會淡去分毫。」
弈者伸出雙手,做了個接納某物的姿態,平靜地說道:「說少了。便是身化白骨,這股執念也將成為不散之陰魂,百年、千年矢志不移。」
鶴先生微嘆口氣,抬起雙手放在他的手心上:「你我皆有所圖,既然目標一致,且不論今後能不能長久,現在不妨再說一句——合作愉快。」
弈者用一種要捏碎骨骼的力道,狠狠攥住鶴先生的手骨,刻毒的恨意終於從平靜里破土而出:「合作愉快。」
第419章 他是一道曙光
長城外被年年燒荒的「黑界地」,牧草鮮嫩的芽尖從將融的薄雪下探出。河套以北、陰山以南的雲內平川,迎來了清和二年初春的第一場雨。
這場雨為「塞外小江南」的耕種田地帶來生機,卻難免耽誤了新雲內城的建設進度。不僅忙碌的北漠戰士們得以休息,參與建城的漢人繪圖師、工匠們也各自找地方避雨。
牧民歇陽趕著羊群路過城牆外時,一名披蓑戴笠的漢人繪圖師向他買羊奶喝。
「一碗現擠的公羊奶。」那人操著一口流利的北漠語,將銅板塞進他手裡。
歇陽愣住,仔細打量對方藏在斗笠下的半張臉,失聲道:「千——」
樓夜雪微抬起臉,朝他點頭示意。
歇陽當即帶他遠離城牆,進入自己的穹帳,忙不迭道:「千總大人如何忽然出現在雲內城?還作這副打扮。」
樓夜雪不答,反問他:「你是如何回來的?」
於是歇陽將自己當初因為急著向靖北軍傳訊,沒有救羊而暴露了身份,遭到瓦剌騎兵一路追殺,負傷逃到凍結的冰河上,湊巧遇見釣魚的豫王殿下與蘇大人,被他們所救的經過一一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