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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賀霖遭受了暴擊,鬱悶道:「『清白』這東西,你須得給別人,千萬別給我。」
蘇晏從他懷裡往外掙,掙不開。
朱賀霖在這波瀾起伏的一年內長成了身長體健的青年模樣,在體型上儼然是個無法撼動的對手了,蘇晏再次被這個認知擊敗,垂死掙扎似的嘆了口氣:「我是你老師。」
「掛名的。」
「我是你……父親的愛人。」
這句話已經打擊不了朱賀霖了,他把嘴貼近蘇晏耳邊,一縷低語、十分曖昧:「非要這麼次次提醒我,是希望我叫你一聲小媽?」
蘇晏腦子裡轟的一聲,是羞恥心爆炸的聲響。
朱賀霖的聲音遊絲般往他耳朵里鑽:「等我得了閒,試著寫個擬話本,名字就叫……『漢宮深兩代風月情』,如何?」
蘇晏羞恥得快要暈過去,喃喃道:「給我倒點水……」
朱賀霖扶著他起身,把桌面上的茶水遞給他,自己灑了些在帕子上,擦乾淨臉上血跡。
蘇晏喝完了水,離魂似的往殿門外走。
「禁門快下鑰了,今夜不如留宿乾清宮,西暖閣都收拾好了。」朱賀霖在他身後喚道。
蘇晏虛飄飄地答:「我不睡後宮……我去前朝文淵閣的值房裡睡。」
文淵閣里有專門為閣臣設的值房,有時閣臣們徹夜議事,間隙時會在裡面休息。
朱賀霖見他執意要走,有點後悔把寢宮選在了乾清宮。
——早知道就像父皇那樣,不住內廷,住前朝去呀!禁門外,一邊是養心殿,另一邊不是還有個奉先殿麼?
蘇晏在幾名提燈內侍的護送下,到了文淵閣的值房。不多時,宮人們把熱騰騰的飯菜裝在提盒裡送進來,說是御賜的,他們要看著蘇大人用完膳才能走。
蘇晏沒什麼胃口,但還是儘量吃了個六七成。之後,又有宮人抬熱水進來,伺候他洗沐。
等到全都收拾完畢,他獨自躺在值房內舒適的大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迷迷糊糊睡著後,夢裡儘是皮影戲一樣畫面,上演著個名叫「漢宮深兩代風月情」的戲本,戲裡的男主角被兩代帝王翻來覆去地壓了十萬八千遍。
蘇晏驚醒過來,迸出一頭冷汗,窗外晨光熹微。
終於熬到卯時盡,他灰溜溜地出了東華門,見門外停著一輛自家的馬車。
還是阿追最靠譜,吩咐的事從沒掉過鏈子,蘇晏欣慰地想著,一邊打開車門鑽進車廂,一邊說道:「阿追,我們去集市上吃早——」
後半句戛然而止。
車廂內,沈柒端坐著,朝他露出一個令人後背發寒的笑意。
第314章 兩個狼狽為奸
日跌時分,晴光從明瓦花格木窗間透進,灑在一床紅綾被上。
所謂「明瓦」,大戶人家多用的是打磨得極薄的蚌殼,或者以羊角煎熬成液,冷凝後壓成薄片,鑲嵌在窗格上。這兩種明瓦的透明度與採光度都比窗紙好太多,但在密閉的室內,天光也只能微微透入,有種斜陽黃昏的暈染感。
蘇府主屋的窗戶,則是用天然透明的雲母片作為明瓦,室內光線更亮,可若想從窗外往內窺看,因為雲母紋理朦朧如霧,只能看見一些影影綽綽的輪廓。
沈同知——如今該叫沈指揮使了——之前投入的擴宅修葺費,有一部分就精益求精地砸在了這裡。
原本蘇晏還挺喜歡這些錯落排列的明瓦,覺得頗有些「雲母屏風燭影深」的韻致,如今卻恨不得扯幾塊遮光大窗簾,把這些窗戶擋個嚴嚴實實。
仿佛這樣,就能將這屋內從朝到夕發生過的、諸般不堪回想的場景徹底掩蓋了似的。
蘇晏披散著一頭長髮,半死不活地趴在紅綾被上,就算聽見荊紅追進屋時故意發出的腳步聲,也依然閉目不動。
荊紅追放下手中的水盆與棉巾,側身坐在床沿,看著蘇大人一身斑斕的印痕,幾乎從脖子密布到腳尖,眼神里頓時帶出了些愧疚。
他知道蘇大人看著像是遭了罪,其實並沒有傷到分毫,只是因為天生膚質如此,稍微一受力就能從甜白釉變成唐三彩。正常情況下歇息個兩三日就能恢復原樣。
但因為視覺上實在有些觸目驚心,叫荊紅追在愧疚之餘,難免生出了不滿與宿恨,覺得沈柒即使從失控的邊緣懸崖勒馬,也依然是條沒分寸的瘋狗。
盆里的熱水兌了艾草汁,他用棉巾沾濕,給蘇大人輕拭全身。
蘇晏任由他擺弄,沒好聲氣地開了口,嗓音有些沙啞:「你是聾的?喊你那麼多次,一次也聽不見?別說你今天不在家!」
荊紅追不僅聽見了,還是守在屋門外聽的。
中途他無數次想咬牙走開,卻又一次次被釘在原地——想知道蘇大人究竟與那個瓦剌大漢有沒有瓜葛;也想知道像蘇大人這樣極要臉面的人,究竟要如何才能使其全然拋棄廉恥,說出那些叫人面紅耳赤、血脈賁張的話來。
所以他破天荒地沒有回應蘇大人的召喚,因為這召喚與其說是求助,更像是邀約,甚至連哭泣求饒聲,都像是極致歡愉下的欲拒還迎,只會激發出聽者更強烈的慾念。他怕自己當下若是破門而入……之後的場面,蘇大人清醒後也許會羞憤到無地自容。
荊紅追嘴角緊抿,一聲不吭地只管擦拭。沒想蘇大人更生氣了,想甩開他手上的棉巾起身,半途抽了口冷氣,又癱回床上,氣呼呼地逼問:「你和沈柒以前不是整天明爭暗鬥,跟一對兒烏眼雞似的,什麼時候變成了一丘之貉,連我的話都不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