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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若是派精兵圍剿,自然可以將這些烏合之眾殲滅,但此法只能治標,不能治本。只要肅清朝野、整頓吏治,讓百姓安居樂業,不受饑寒剝削之苦,天下賊禍便可消除大半,剩下一些不受教化的流寇也翻不起什麼波浪了。」
景隆帝聽了,喑然不語,半晌後才開口:「貪官污吏要嚴懲,賊匪草寇亦不可輕饒,若不即刻派兵剿滅,只會滋擾民生,為禍一方。你所言雖入情入理,卻得日後徐徐圖之,非眼下所能採用。」
蘇晏暗暗嘆了口氣,恭聲道:「皇上考慮周全,臣所不及。不過,這賊寇也分個三六九等,若能區別對待,或許可以事半功倍。」
景隆帝挑眉:「哦,怎麼個三六九等?」
「這第一等,多是難民災民,盲目流竄,打家劫舍,一旦大兵臨逼,便潰如散沙。這些人皇上不妨仁心寬宥,以糧食田地撫之,便可變回安分守己的良民。」
景隆帝微微頷首。
蘇晏又道:「這第二等,就是所謂的綠林好漢、江湖俠士。他們打著殺貪官、除惡霸,劫富濟貧的口號,倒也博得了不少民心。皇上不妨先兵後禮,威懾之後再行鎮撫,以功名利祿誘之,便可招安。這些人也算是有些本事的,將來有需要時可編入軍中,投放到邊關,又是一支生力人馬。」
景隆帝沉吟著又點了點頭。
「這第三等,是真正的不軌之徒,山大王當得不滿足了,便痴心妄想著襲京師、入皇庭,風水輪流坐。在他們身邊,往往有所謂的神使、異人輔助,以邪教妖言煽動人心,愚弄百姓。此類賊寇,只一個字——」
蘇晏忽然抬頭,眼中放出一道冷光,話音鏗然擲地:「殺。且要斬草除根,令死灰再不復燃!」
片刻沉寂後,景隆帝舒了口長氣,緩緩起身,「朕之前只當你是個風流才子,看來是小瞧你了。」
蘇晏忙拜伏:「臣惶恐。」
「無需惶恐。你年紀尚幼,眼光與見解卻有獨到之處,且在朝中好好磨練閱歷,日後朕還有用到你的地方。」
「願為皇上效犬馬之勞。」
景隆帝拍拍他的肩膀,露出欣慰之色,忽然覺得手背上一涼,竟然是一顆小而圓的水珠,清凌凌地滑過。他有些詫異地俯身查看,原來是蘇晏的冠帽正濕漉漉地滴著水。
蘇晏頓時尷尬不已。
他方才沐浴完畢,發現玉佩不見了,急匆匆地趕去尋找,濕發來不及擦拭,就隨便綰了幾下塞進烏紗帽中。起初冠帽還勉強擋得住,而後慢慢被水浸透,水珠竟如滴露般一顆顆滲了出來。
景隆帝見水珠在他潔白的頸子上盈然滑動,留下道道微亮的水跡,只覺情態撩人,心下一盪,忍不住伸手去抹。
指尖在頸上輕輕划過,蘇晏渾身一顫,像只受了驚嚇的烏龜朝後蜷起身子,恨不得將頭頸四肢一併縮進衣物里,有些慌張,又有些羞惱地瞪了當朝天子一眼。
景隆帝看著他那雙光華乍放的鳳眼,愣怔了一下,輕笑道:「蘇晏啊蘇晏,你這雙眼睛,總有一日要惹出禍端。」
蘇晏險些做出個翻白眼的表情,忽然想到此乃大不敬,忙把臉低低地垂下去,一副知錯認罪的模樣。
景隆帝朗聲大笑,吩咐旁邊的內侍:「帶蘇侍讀下去擦乾頭髮,再熬點去風寒的藥,省得又著了涼。」
蘇晏一聽終於可以告退,渾身的不自在立即消失不見,謝恩後忙不迭地逃出房去。
景隆帝重新坐下,見手指上水漬已干,放在鼻端輕嗅,似乎還能聞到依稀的淡香,凝思片刻後回過神,不禁自嘲地搖搖頭。
第八章 陪玩七葷八素
擦乾濕發,又被灌了碗湯藥後,蘇晏看窗外日已過午,忽然想起差不多到了太子下學的時間,連忙告辭了幫他整裝的內侍,匆匆走出殿門,剛一拐角,險些撞上一人。
他定睛一看,是個中年內侍,著墨綠單蟒袍,腰系鸞帶,頭戴烏紗描金帽。看冠服的品秩,應該是位太監,一張清水鵝蛋臉,疏眉朗目頗為清秀。
那太監笑吟吟地朝他拱了拱手:「險些撞到蘇侍讀,得罪得罪。」
蘇晏覺得他的聲音有些耳熟,仔細一回想,失聲道:「藍公公?」
藍喜意味深長地笑道:「原來蘇侍讀還記得與咱家的半面之緣。」
蘇晏拱手:「何止記得,昨日幸得公公好心搭救,在下感激不盡。」
藍喜做了個收聲的手勢,壓底嗓音:「這裡人來人往,不甚方便,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兩人沿步廊走了一段,拐進一間空蕩蕩的廊廡。藍喜打量了一番蘇晏,方才道:「蘇相公長得不像令尊,倒有幾分像令祖父。」
蘇晏有些吃驚:「藍公公認識家祖與家父?」
藍喜道:「何止認識,你叔公與我父親乃是契兄弟,論輩分,我托大叫你聲賢侄如何?」
原來還有這層關係……儘管對家鄉那令人滿頭黑線的舊俗相當無奈,蘇晏還是施了禮,謙遜地叫了聲:「小侄見過世叔。」
藍喜扶起他的手臂笑道:「賢侄不必多禮。此事你我二人心知肚明即可,在外人面前,須只裝作不認識才好。皇上一向忌諱內臣與外臣親近,若是知道你我這層關係,日後用人時必多有顧忌。賢侄懷才抱器,前途不可估量,斷不可因為一時疏忽耽誤在小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