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豫王只帶了個車夫,沒讓侍衛同行。
一干府臣、侍衛在王府門口,目送豫王的馬車離開時,殷福小聲問韓奔:「統領,真不要我們跟隨護衛麼?」
韓奔答:「你新來,不知道梧桐水榭是禁地,沒有王爺的允准,誰也不許接近。」
「可王爺的安危……」
「放心,王爺的身手你還不清楚?且水榭在大湖中央,周圍淼淼煙波、平岸草野一覽無餘,就算有歹人慾行不軌,也難以潛伏接近。」
「……這我就放心了。」殷福答。
韓奔斜眼看他:「你才剛來沒多久,就對王爺忠心耿耿,很好嘛。不過忠心可以,其他心思就免了。」
「什麼其他心思?」殷福撩起眼皮,自下往上看他,勾著嘴角淺笑,左頰上那個甜美的靨渦又現了出來。
韓奔忍著作癢的手指,板著臉道:「我聽見你和僕役聊天時,問起王府為何沒有女主人。沒錯,王爺不愛女色,只好男風,但不是你這一款的。所以不該有的念頭,儘早打消的好,以免誤己。」
「你以為我對王爺……狗眼看人低,哼!」殷福斂笑,扭頭走了。
「小樣兒,還挺有脾氣的。」韓奔望著他的背影自語,覺得腹中隱隱有簇火苗在跳動,灼得丹田有點兒疼。
殷福背對他走向府內,面色微沉,琥珀色雙眼如寒潭不波。
冬日枯黃的梧桐林,葉落殆盡,豫王把車夫打發走,獨自穿過林子與曲折的木棧道,進入水榭。
此刻他頭昏耳鳴,胸口煩悶,把頭探出圍廊的美人靠,朝外乾嘔了一陣。寒風帶著水汽撲面襲來,涼如飲冰,一激之下,頭腦似乎有些清醒。
他想起有人曾坐在這個位置,也是這樣半倚在美人靠上,在粼粼波光的輝映中,朝自己愜意地眯眼,微笑道「水底長林雲似雪,棧邊平岸草如煙。看來下官前次說對了,王爺愛野趣。」
如今沒有碧波,湖面冰封如鏡。豫王怔怔坐了一會兒,手掌在紅漆欄杆上無意識地摩挲。
他起身,走到茶室。地板上的黃琉璃色簟席,已換成了暖和的吐蕃地毯,由藏紅花染就,顏色明麗經久不褪。各藩屬地進貢之物,皇帝分賜時從來沒有少過他的一份,故而朝野上下人皆道:天子親愛手足,哪怕胞弟再嬉靡浪蕩,帝仍寬仁以待。
豫王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踩過地毯,低頭注視茶案。案幾也是新換的,舊的那張被他一怒之下擲進湖裡。就是在這裡,他撕開蘇晏身上的衣物,被遍身歡愛後的余痕刺痛雙眼,以至於之後的事一發不可收拾。
到處都殘留著對方的氣息,梁下、榻上、衣鏡前……水榭猶如秘境,封存著一段僅屬於他與蘇晏兩人的,短暫而激烈纏縻的時光。
「放我走吧……」耳邊依稀響起遊絲般的呻吟。
那個外柔內剛,能直接操起棋盤砸他臉的少年,的的確確曾向他哀求過,但他當時並沒有放在心上,反把人又做暈了一次。
榻旁桌面,來自番邦的琉璃沙漏仍立在那裡。一刻鐘的時限,究竟是賭約,還是熬鷹似的一場肉體馴服?
豫王用掌心重重抹了把臉,微嘆一聲。
他打開衣櫃,找到一件撕破後又疊好收藏的青衫,是那天蘇晏穿在身上的衣物。
豫王和衣躺在矮榻,將這件青衫展開後蓋在身上,嗅著衣領上早已不存在的幽香,輾轉許久,終於睡著。
他恍惚回到了恩榮宴上,新科進士們紛紛舉杯對皇帝歌功頌德,獻詩獻畫以博聖悅。而人群縫隙中,露出角落裡的一張少年臉龐,風流俊美,我行我素,洒然地伸筷去夾滿桌菜餚,吃得不亦樂乎。太子因此豎眉瞋目,少年則回以一個滿不在乎的眼神。
那瞬間他想:這是個妙人,我要定了。
豫王緩緩睜眼……天亮了?
這一夜,夢境中沒有鐵馬冰河,沒有戰場硝煙,沒有鮮血殘屍,也沒有嗚咽的羌笛聲。
豫王坐起身,發現頭昏、胸悶、反胃的症狀有所減輕,體內的那股煩躁的惡氣也平息了不少。
於是他獨自在水榭又待了一整日,直到入夜後爆竹齊鳴,聲震雲霄,連綿半個時辰也不停歇,才赫然想起——除夕夜到了。
萬家團圓。
皇宮想必正照慣例舉行盛大的除夕宮宴,他這個親王告病缺席,估計真正會擔心的也只有母后罷?
王府張燈結彩,大開筵席,戲班堂會連場不斷。那些當官的、想當官的,有才名的、無才賣臉的,認識的、不認識的,流水般上門拜賀,大概不會料到,連王爺的一片衣角都見不著罷?
豫王忽然發笑。
他起身脫掉身上象徵親王威儀的蟠龍袍服與金冠,從衣櫃中取出一套不起眼的纁色曳撒換上,離開水榭。
騎馬奔馳在外城荒曠的街道上,他望著燈火如晝的內城,迫不及待地想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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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府的廳堂,小廝們擺好特製的炭火桌子,架上了新打造的九宮格大錫鍋。
熬製的三鮮高湯在火鍋里沸騰,桌面上各種涮鍋的魚片、牛羊肉、鹿心兔脯、參鮑蝦蟹、菌菇菜蔬……琳琅擺滿桌面。
蘇晏正琢磨著,這年頭辣椒尚未引進,那麼辣鍋鍋底該用茱.萸醬還是黃芥末調味。最後各放了一格。
再用一格,兩個醬都放,並加辣米油,紅彤彤的霸王辣。吃倒未必吃得來,拿來捉弄人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