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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出了靈光寺行刺案,奉安侯斷臂,衛氏一族氣勢洶洶反撲蘇晏,聯手朝臣和太后,將他逼出了京。
臨行前,蘇府半夜被歹人打砸,蘇晏本人險些著了毒手。這事徹底激怒了景隆帝,派人將咸安侯衛演和奉安侯衛浚申飭了足足一個月,才在太后的苦勸下停止,沒把衛浚剩下的半條老命給活活氣死。
衛貴妃的晉升希望也因此化為泡影。
她哭鬧一個多月後,發現曾經百試百靈的法寶不管用了,她的皇帝表哥這回是真狠下心,不顧枕席之恩,也不顧總角情分,除了看望二皇子,一步也不邁入她的永寧宮,更別提留宿了。
衛貴妃懷疑是哪個妃子,或是哪個新冒頭的宮人作妖,勾了皇帝的魂兒去。在後宮打探後,卻發現這兩個月來,皇帝沒有卸任何一宮的燈籠,也沒有臨幸過任何一個宮人,每天夜裡不是教導過太子後獨宿養心殿,就是在南書房批摺子直至次日早朝。
……皇爺這才三十有五,就開始厭倦女色了?衛貴妃心裡直犯嘀咕,著御膳房上了不少壯陽補腎的菜品。
景隆帝一開始沒在意,用了碗鹿血膏,當夜便陽亢不止,渾身的燥熱感洗過冷水也沒降下來。衛貴妃趁機打扮得千嬌百媚,去養心殿送親手燉的冰糖燕窩,當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爬床也。
龍床是爬上去了,皇帝卻沒接受她的服侍,當她的面給自己瀉了火,而後穿好衣袍,拂袖而去。
衛貴妃明白了皇帝的意思——朕不是不行,而是對你毫無興趣,省省力氣罷!她自覺受了莫大的侮辱,在龍床上哭了一整夜,次日為了顏面,不得不做出深承雨露的模樣,一路鳳輦招搖地回到了永寧宮。
是夜皇帝在御書房枯坐了兩個時辰,捏著一枚荷葉透雕青玉佩,在指間來回縈繞,又把抽屜里藏的一本從陝西來的奏摺拿出來,反覆翻看。
到中秋宮宴,這事兒才過去幾日,皇帝自然沒有好臉色給衛貴妃看,連帶對太后的態度也冷淡了些,沒露面多久就找藉口走了。
御駕轉去南書房。片刻後,太子探頭探腦地出現在書房門口。
景隆帝瞥見兒子,笑了笑,招手示意他進來,問:「怎麼剛開宴就離席,今年中秋菜色不合口味?」
「父皇不也離席了麼。」朱賀霖沒精打采地往圈椅上一坐,「想到清河還不知流落在什麼地方吃苦,我就半點胃口都沒有了。父皇你說,清河他該不會——」
他一口氣梗在喉嚨,離水的魚般翕動了幾下嘴唇,眼神暗藏著恐慌與焦灼,急迫想找個強大的慰藉似的,望向自己的父親。
景隆帝壓住了再度湧起的心煩意亂,平淡地說:「會找到的。」
「可是,錦衣衛走了十一天,若是快馬日夜兼程,這會兒也該到陝西了!怎麼還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朱賀霖關心則亂,竟忘了信鴿飛越千里也是要時間的。
皇帝注視著太子的神情,問:「你很急?」
朱賀霖一怔,反問:「我當然急,難道父皇就不急?」他雖心機不深,卻並非眼瞎,父皇對蘇晏的態度,比起對其他臣子格外不同,儘管父皇在人前極力掩飾,卻瞞不過他這個做兒子的。他有時甚至懷疑,父皇對蘇晏是不是也懷著不可告人的心思?
之所以說「也」,是因為蘇晏這兩個月頻繁出現在他的春夢中。
精關已開,又看了不少春畫,即使對情事再懵懂,也漸通曉了其中關竅,知道自己這是對蘇晏生出了愛欲。這不僅僅是少年人滿腔赤誠的「永不相負」,而是一種更狂熱、更渴切,也更陰晴不定、馳魂奪魄的情緒。
這種情緒讓他仿佛一頭新長成的雄獸,開始對身邊與他狩獵與求偶目標一致的其他雄獸,產生了危機感和競爭意識,哪怕對方是他的父親。
他盯著父皇的眼睛,想要尋找到明確的答案,帶著初生牛犢不怕虎似的,一股壯烈的倔勁兒。
景隆帝掂量著兒子這道目光的分量,慢慢道:「關鍵不在於急不急,而在於明白自己能做到什麼地步。賀霖,你是儲君,一出生就比別人擁有的多,也擔負的多,將來你還會遇到更多的『急』『困』『怒』,更多的『左右為難』甚至是『無可奈何』,如若不能對局勢、對能力有著清晰的判斷,不能確保一錘定音或是一舉成擒,那麼最好的辦法就是按兵不動,暗中布網,等待出手的良機。」
朱賀霖此時滿腦子都是蘇晏的下落,並不耐煩聽說教,同時認為父皇顧左右而言他,分明是心虛,撇了撇嘴說:「兒臣受教。但父皇真的不慌,也不急?」
景隆帝微微搖頭,輕嘆:「你啊,總有一日會明白的。那一日來得越早,你就能少走點彎路。」
朱賀霖心道,你別看中我屬意的人,我的路自然就好走了。
說話間,內侍捧著信鴿剛剛送來的密折,一路小跑著呈了上來。
皇帝打開掃了一眼,唇角揚起笑意。
太子把頭湊過來看了幾行,驚喜地叫道:「找到他了!在靈州清水營!」他心頭一塊巨石落了地,激動得無以復加,近來的輾轉反側與食不知味,都在這一刻得到了安撫與鎮定。
「你很高興?」皇帝冷不丁問。
朱賀霖答:「當然!清河找到了,安然無恙,這不值得高興麼?」
皇帝合上那紙密信,夾入奏摺中,「是人都有喜怒之情,但天子的喜怒又與常人不同。喜當不動聲色,以免被人察覺出軟肋,以此獻媚或掣肘;怒則有的放矢,絕不能忍的人或事就要及時剷除,不可當斷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