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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值黃昏,京城的天空似乎仍被爆炸後的煙塵籠罩,暮色就顯得格外溟溟,夾著風中隱隱飄來的哭聲,令人心情沉重。
剛行到巷口,便見蘇府被一群侍衛打扮的漢子團團圍住,戒備森嚴。沈柒看出這些不是普通侍衛,個個散發著精悍的銳氣,像是在戰場上受過洗禮的。
他心底一凜,似乎想到了什麼,繞到蘇府後巷,悄然躍上鄰居家的屋頂。
高朔果然還藏身在檐牙間的陰影里,邊啃著紅棗,邊伸著脖子使勁瞄向蘇府後院主屋。沈柒在他肩頭拍了一下,嚇得他棗核險些卡在喉管里。
咳掉了棗核,他忙低聲向沈柒稟報:「皇爺微服私訪,就在主屋內。」
果然。沈柒皺眉:「什麼時候來的?」
「有兩刻鐘了,沒見出來,也不知蘇大人醒了沒有。」高朔琢磨著,覺得不太對勁,「嘖,這要沒醒吧,皇爺在裡面做什麼,光看著?這要醒了吧,也不見下人送水進來,總不能頭不梳臉不洗地面聖吧?
「不對不對,君主進入臣子臥房,這本就不合常理,尤其是我們這位皇爺……」
沈柒驀地用刀鞘一挑他的手背。
手心裡一把紅棗都被迫塞進嘴裡,高朔噎得直翻白眼。
沈柒面寒如霜,冷冷道:「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多嘴?」高朔連連搖頭,一顆顆棗子往外吐,不敢再胡亂八卦。
說話間,主屋的門被打開,一身常服的皇帝率先走出來,蘇晏穿著披風緊隨其後。兩人邊走邊交談,往花廳去了。
拐過走廊,身影消失在檐下。不多時,僕役打扮的內侍從廚房出來,一盤盤菜餚流水般往廳里端。花廳內燭光明亮,將兩人對桌而坐的影子映照在窗戶紙上。
高朔恍然回過味兒來,尷尬地說道:「這個,皇帝施恩於臣子,特賜一同用膳,也是慣例……大人不必太過……太過……」
影子舉杯敬酒。沈柒忽覺胸肋劇痛,扯得心頭如割如銼,呼出來的每一口氣都是灼燒的業火。他緊握繡春刀,聲音嘶啞得可怕:「驚擾聖駕是什麼罪?」
「大、大罪。」高朔驚得打起了磕巴,「明知故犯罪加一等啊大人!」
沈柒五根手指在刀柄上緊了又松,鬆了又緊。骨節從薄的皮下不甘心地支棱出來,又被牽動的肌肉拖拽回去。
他咬牙問高朔:「皇帝夜宿臣僚府上,是否也是慣例?」
高朔驚答:「不至於!前代倒是有過皇帝寵幸內侍的記錄,甚至路遇貌美民男一時興起臨幸的,但對外官……真不至於!定會惹得朝野上下詬病,如此有失體面之事,咱們這位萬歲爺做不出來!」
他換了口氣,又補充:「皇爺是什麼性情,大人難道不清楚?」
沈柒當然清楚,但更清楚蘇清河有多招人。且他對景隆帝始終存有感激與敬慕之意,雖說「絕不以色侍君」的確出自內心,但也難保不被對方的恩威並施與蓄意綢繆打動。
即便他堅守住了,這份防禦在絕對權力面前也不堪一擊。皇帝若是私慾薰心連體面也不要了,他能怎樣?是掛冠而逃,還是抵死抗爭?他家世代為官,父親蘇知府還在任上呢!
這場牽鉤,兩頭力量懸殊。若你力竭而敗,我不怪你——這句話不僅是在替蘇晏開脫,更是給自己內心的猛獸加一重鎖鏈。可如今,他再次聽見了野獸的狂暴咆哮,與鎖鏈鏗然欲斷的聲響。
「繼續盯著。萬一真發生了什麼『不慣例』的事,來東市街尾的餛飩攤子找我。」
高朔看著沈柒幾個縱躍消失在屋脊後,撓了撓後腦勺,「貼身侍衛那事還沒完,怎麼又扯上皇爺了?蘇大人真是造孽……不對啊,咱們沈同知還有心情吃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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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市雖然熱鬧,街尾的餛飩攤子卻蕭條,蓋因老闆不會做生意,餛飩口味不咋地,蔥花和醋還要另外算錢。加上老闆的腦子似乎有點問題,找零也總是有三沒二,以至於客人越來越少。
就這樣,攤子仍風雨無阻地開著,大概勤能補拙,居然苟延殘喘了好幾年。
昏暗的燈籠下,沈柒從牆角暗處慢慢走過來,坐在歪斜的條凳上,把繡春刀擱在桌邊。
中年老闆肩頭搭條髒棉巾,過來招呼客人:「吃什麼?」
沈柒道:「面。」
「沒有面,我這裡只賣餛飩。」
「那你還問我吃什麼?」
老闆愣頭愣腦地改口問:「吃幾碗餛飩?」
沈柒盯著他看:「一碗,沒有餡兒的豬肉餛飩。」
老闆怔住,呆滯的眼珠一輪,像是木雕忽然活了起來。他說:「客官請稍等。」
不多時,一碗煮好的餛飩皮擺在沈柒面前。老闆說:「有餡兒和沒餡兒的一個價。蔥和醋還得另外加錢,要嗎?」
沈柒不回答,自顧自往碗裡加了一勺蔥花、三滴醋,把餛飩皮吃完了。
老闆在桌對面坐下來,臉上浮起笑意,「北鎮撫司錦衣衛同知,沈大人。就是您,把前任主官馮去惡馮大人送上了斷頭台。」
「你錯了,不是斷頭,是腰斬。」沈柒冷冷道,「臨死前,他告訴我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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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面坍塌的大坑邊緣,浮音手腳並用地從石塊間爬了出來。他滿是血口的手指緊握著鶴骨笛,奔跑幾步,又脫力地栽倒。
正是黎民前夜深最深濃的時辰,西邊天際的一鉤殘月,被沖天的火光與黑雲遮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