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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頓了一下,又道:「太子,隨朕去養心殿。」
坤寧宮燒得沸沸揚揚,徹夜滅火,喧囂不斷,毗鄰的乾清宮不得清淨,皇帝便移駕養心殿暫住。
朱賀霖低頭站在殿門外,渾身煙火味,石榴紅色曳撒下擺,濺染著斑斑血跡。
皇帝深吸口氣,說:「去沐浴更衣,把自己收拾乾淨了,再進來回話。」
內侍領著太子去偏殿。
一刻鐘後,朱賀霖換了身常服進得殿來。
景隆帝坐在羅漢榻上,手肘支著炕桌,指尖用力揉捏眉心。朱賀霖往他面前一跪,紅著眼眶,哽咽道:「父皇……」
皇帝閉著眼,沒有搭理。
朱賀霖哀哀地又喚了聲:「父皇。」膝行向前,把龍袍下擺在手中緊攥住,放聲大哭:「父皇,母后沒了,所有東西都沒了……」
皇帝長長地嘆了口氣,聲音裡帶著疲憊:「起身罷。」
朱賀霖不肯起來,猶自傷心,「連一片紙、一支釵都沒留下,將來兒臣思念母后時,又該如何自處……」
皇帝道:「你還是想想,經此一夜,東宮殘暴之名傳至朝堂內外,你該如何自處罷!」
朱賀霖第一次殺人,心中卻絲毫沒有懼意,含淚望著皇帝,問:「他們不敬母后,玩忽職守,難道不該殺?」
「就算該殺,也得依律來殺。的確,內侍不比外臣,說是家奴也不為過,但自古以來,除了暴君,幾曾見天子或是儲君親手殺宮人?還連殺三人,有沒有點為君的體面?你哪怕叫侍衛,將他們杖斃當場,也好過親自動手。」
景隆帝搖搖頭,「殺幾個犯錯的下人事小,壞了心情事大。更麻煩的是,萬一有人藉此大做文章,用『上天有好生之德,太子殘暴失德』的帽子來壓你,一頂壓不動,十頂、二十頂,百人千人眾口鑠金,你又該如何自處?
「今夜之事,你太衝動了!」
朱賀霖這才覺察出不妥來,但悲慟依然在心底蔓延,仿佛再次失去了母親一般,只乖乖聽訓,不說話。
景隆帝俯身向前,拍了拍他的腦袋,「你母后生前,以心地仁慈、善待宮人著稱,而今你卻讓鮮血染紅了她宮殿前的白石地面。她在天有靈,見此一幕,會褒獎你麼?」
如此一問,朱賀霖方才羞愧難當,悲聲大哭:「母后,兒臣讓你失望了……」
景隆帝等太子哭完一陣,淡淡道:「明日,你去太廟,去你母后靈牌前跪著。好好想明白,何為君王之道。」
他揮揮手,示意太子回去。
朱賀霖抽噎著,頓首告退,離開養心殿。
殿內只余皇帝一人。片刻後,藍喜輕手輕腳走進來,小聲叩問:「皇爺,湯池備好了,是否沐浴更衣?」
景隆帝閉目靠在墊子上,低聲道:「朕頭疼……」
藍喜心下一凜。
皇帝素有頭疾,一年要發作幾次,但這次與上次大發作才間隔不到一個月,是前所未有的密集。而且,皇帝看著清雅平和,實則心性堅毅,哪怕疼得厲害時翻江倒海,也幾乎不出聲示弱。看著今夜太子所作所為,對他震動很大。
藍喜上前,輕巧摘下冠帽,一邊為皇帝按摩頭部穴位,一邊輕聲勸解:「小爺因坤寧宮被燒毀而發怒,實乃一片孝心,殺幾個犯錯的宮人,也是他們該當的懲罰,皇爺也別把這事看得太重了……您不是說過,小爺頗有先帝年少時的風采,先帝可是十歲就親手殺過劫匪,就連豫王殿下,也是十二歲就上陣殺敵。小爺過年十五,血氣方剛,殺人而面不改色,實為勇武……」
「——別說了。」皇帝喝止。
藍喜連忙告罪:「是奴婢多嘴。」
皇帝沉默片刻,說:「是朕這十幾年來溺愛太過,沒有好好錘鍊他的心性。」
藍喜不敢接腔。
皇帝又道:「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藍喜眼珠一轉,說:「梅花香歸香,卻不能入藥。蘇少卿曾獻了個方子,說用白菊花煎水熏蒸頭部,能大為緩解頭疼,皇爺要不要試試?」
「蘇……」皇帝把名字在嘴裡含著,來回撥弄,仿佛唇齒間余香猶存,「試試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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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賀霖走到端本宮門口,忽然停住腳步,思索片刻,突然折向午門方向。
富寶氣喘吁吁地追了上來,問:「小爺要去哪裡?」
朱賀霖紅腫著雙眼,說道:「這事有點不對勁……我要去找蘇晏。」
「可眼下已經四更,聖駕回宮,宮門下鑰了。要不,等天亮再出宮?」
「天亮我就要去跪太廟,還不知父皇會罰我跪幾天。不行,我現在就要見他!」
富寶知道太子一旦拿定主意,誰也勸不動,只得妥協,「宮門鑰匙在司鑰長手中,沒有聖命難開宮門。要不這樣,奴婢就在門旁守著,等天亮一開門,奴婢立刻去找蘇大人,請他去太廟見小爺?」
朱賀霖想了想,沒有更好的辦法了,點頭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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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寧宮,衛貴妃站在廊外台階上,遙望坤寧宮方向,對著久未熄滅的火光露出艷麗笑容。
「這真是……元宵最美的一場煙花。」她嬌聲笑道。
第173章 能為你們赴死
聖駕匆匆回宮,留下一件黑貂毛滾邊的暗銀色大氅,說是賜給蘇卿禦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