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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賀霖是朱賀霖,朱槿隚是朱槿隚,他從未把他們兩人混同過。
「小爺找我?」蘇晏很自如地問道。
「對,有點事想問問你,坐。」朱賀霖卷著手裡書冊點了點炕桌,示意他坐在羅漢榻的另一側。
蘇晏往日與他隨意玩耍慣了,這兩個月也適應了他的新身份,把靴子一脫,盤腿坐上榻:「什麼事,你問吧。」
朱賀霖先是半歪著腦袋,仔細端詳他,無喜無嗔的眼神看得蘇晏有點發毛,繼而拿書的手臂壓在炕桌上,把上身探過去些,壓著嗓子問道:「聽說兩年前,那個阿勒坦曾經中毒瀕死,是你把他衣袍扒光了,騎在身上摸來摸去,摸活的?」
第313章 到底睡沒睡過
……這是哪兒跟哪兒啊!
蘇晏十分無語,倒也回想起了兩年前,在靈州清水營的城外帳篷內,阿勒坦身中嚴城雪的淬毒飛針,在鬼門關走了一遭的情景。
因為瓦剌侍衛們不讓旁人觸碰阿勒坦身上的刺青,只能他這個「被王子允許摸過神樹」的人出手檢查毒傷,所以在阿勒坦瀕死抽搐時,他掌心傷口流出的血意外染在了對方的刺青上。
結果也不知是否出於這個意外,眼見就要毒發身亡的阿勒坦重又穩定了下來,連在場的大夫也嘖嘖稱奇。
吊住了一條命的阿勒坦,被侍衛們星夜兼程送回北漠。臨走前,有個叫沙里丹的方臉侍衛長對他說:聖地的神樹能救王子。
從那之後,他就再也沒有見過那位身材魁偉、爽直而野性、笑起來眼裡有秋陽的草原王子了。
「……想什麼呢?眼神都虛了!」
蘇晏回過神,見朱賀霖正湊近了,審視般盯著他。
十七歲的天子,一張劍眉星目、年輕而銳意的臉,在皇權的加持下,將跋扈內斂為宸威,不知何時起隱隱有了一股唯我獨尊的氣勢。
這股氣勢無形無質,存在於烏紗翼善冠;存在於十二團龍袍;存在於登基大典上,日月在肩、星山在背的肅穆的玄色冕服;存在於堂皇莊嚴的宮殿與前呼後擁的軍衛;更存在於一念奪生死、一詔定江山的至高無上的權力。
權力是最好的春藥;責任則是最催人的力量,催人成長,也催人蛻變。
當權力與責任同時落在一個人的肩膀上,他最終會變成什麼模樣?
會物是人非嗎?會當時惘然嗎?會像另一位帝王后悔年少輕狂的決定時,喟嘆的那樣——「此朕少年事」嗎?
蘇晏依稀生出了些異樣的感覺。富寶的聲音在腦海中再次響起:「皇上如今越發有威嚴,小的都快忘記了他幼年時的模樣……蘇大人,你也忘記忘記?」
——這句話,究竟是在提醒他什麼?
蘇晏下意識地將身稍微後仰,拉開了與朱賀霖之間的距離,若無其事地笑道:「哪有小爺說得那般不堪!救人如救火,大男人之間沒那麼多忌諱。再說他也沒光著,還穿著條短褲子呢!」
朱賀霖沉下了臉:「問題的重點在這兒?」
「……不在這兒?」
難道問題出在我身為大銘官員,卻與異國(乃至敵國)王子有私交,犯了「裡通外國」的大忌?
也是,如今朱賀霖已是皇帝,站位不同,看待事情的角度自然也就不同了。
以前他看我,先是玩伴、好友、自己人、情竇初開的對象(蘇晏忽然發窘,連忙在心裡劃掉最後一句),然後才是身為臣子的蘇晏。如今難保不會反過來,先把我「臣子」的屬性擺在前面。
一念至此,蘇晏強壓住心底浮起的惆悵與苦澀,下了榻端正站好,正色拱手:「臣深知身為大銘官員,不宜與藩王外臣有公務之外的來往。但這事當時的情況比較複雜——」
「當時什麼情況,自然會有人告訴我。」朱賀霖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尖銳地追問,「我今日問你這事,究竟想要你坦白什麼,你心裡沒個數?」
本來有點數的,被你這麼一逼問,好像又沒有了……蘇晏試探性地問:「小爺要我自證清白?」
「哪種清白?」
「呃,『臣心一片磁針石,不指南方不肯休』的那種?」
朱賀霖暗中咬了咬後槽牙。
見對方面上毫無緩和之色,蘇晏略一猶豫,覺得可能是自己忠心表得還不夠,又道:「『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的那種?」
朱賀霖終於忍不住怒意,努力修煉的君王威儀破了功,狠狠一拍炕桌,連書冊都拍飛了,大喝道:「少他娘給我東拉西扯,避重就輕!問的是你當時有沒有又見色起意,半推半就地把人給睡了!」
睡了……了……了……餘音在迴響效果良好的大殿內裊裊盤旋,蘇晏霎時間漲紅了臉。
儘管殿裡沒有宮人,殿門也緊閉著,他仍是下意識看了一眼門口,旋即惱羞成怒:「叫那麼大聲做什麼!萬一給人聽見……不是,你這直接一盆髒水閉著眼往我身上潑啊!」
「什麼叫『見色起意』?『半推半就』又是幾個意思?把我當什麼人了……」蘇晏胸悶氣短,話都說不利索了。
朱賀霖臉色黑沉沉:「我說的有錯?你要是真沒意思,作甚去摸人家肚皮上的刺青?作甚與人家敖包相會,一鍋吃奶茶?以茶易馬只談交易也便罷了,作甚又要附贈千引鹽,又要派人送貨上門?你是不是想把自己也送上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