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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 不見就不見哼
太子「留的話」,真就只是一段大白話,寫在又厚又韌的紙頁上,封在信封里。
蘇晏拆了封皮仔細看:
「清河,小爺去南京主持祭陵大典了。
「冬至本是四大祭之一,今年國遇大事、京城不寧,更當祭祀孝陵以消災異。代天子謁陵祀事,這不僅是父皇的旨意,更是小爺身為儲君的責任。
「直到出發前,你也沒回來。行行重行行,想當面與你道別,兩次都未能如願。
「我想了想,與其在信中告訴你,讓你遙生無謂的牽掛,不如不說。也許等你回京時,小爺能早一步回來,在城門外截住你的馬車。
「到時你不要緊著復命,我也不緊著回宮,且做幾日普通人家子弟,同去郊縣遊玩散心如何。」
……好。蘇晏默默應了聲,心弦鬆了大半,將紙頁重新折好裝入信封,收進懷中。
他問那名內侍:「小爺可還交代了其他什麼事?」
內侍思索後搖頭:「沒有了。」忽然又道,「對了,既然蘇大人回來,那剩下的信應是不用再寄往陝西,奴婢這就去取來給大人。」
「剩下的信?」
「是啊,都是小爺在七月離京之前寫的,吩咐每隔兩日就寄出一封。說是擔心路上顛簸、到了南京祀事繁雜,耽誤了寫信。」內侍從櫃中抱出一個木匣,裡面厚厚一疊未寄的信件,一併交給了蘇晏。
蘇晏抱著木匣,眼前不自覺地浮現出小鬼連夜趕著寫信、掰著指頭計算件數的模樣,胸膛內熱意瀠洄。
他對內侍道:「我可否在殿內獨自坐會兒,把這些信件看完?」
內侍連連道「大人請自便」,沏茶上完果點後,退出殿去。
蘇晏就在自己曾經睡過的那張紫檀藤心羅漢榻上,脫靴盤腿而坐。
隔著炕桌,對面的藤編榻面微微凹陷下去,仿佛時時有人坐在那裡,與他據案打葉子牌、下西洋棋、天南海北一通胡侃。
蘇晏微笑著拆著一封封信,看著抬頭的許多個「清河」,輕聲回應:「噯,小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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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門朝會,景隆帝端坐在御案後的龍椅上,一身赭黃色雲肩通袖龍瀾圓領袍,腰背挺拔,坐姿雅正,雙手循禮按於膝頭,連冠帽上累絲金龍的細須都不曾亂晃一下。
場中朝臣們奏事的聲音在他耳邊來來去去,仿佛遠隔沙洲的潮水,朦朧而喧囂。
「……瓦剌汗王虎闊力薨於哈斯塔城……瓦剌大王子昆勒,殺韃靼太師脫火台之子兀哈浪……興復仇之兵襲擊韃靼王庭,長驅直入,一路屠滅三個韃靼從屬部落……後因脫火台回師救駕,昆勒撤兵……雙方各有傷亡……」
「此役,韃靼對外號稱『大敗瓦剌騎兵,太師脫火台勇猛之名再次傳遍北漠,敵酋難攖其鋒,倉皇而逃』……但據我軍北漠諜報稱,韃靼王庭雖穩固,此役兵力損失卻遠甚瓦剌,牛馬等物資被掠無數。昆勒所率騎兵倏忽來去,並未與脫火台大軍正面交戰……」
「……河南賊匪兵分兩路,西路由廖瘋子率領,渡河經略衛輝府,遭於侍郎麾下兵馬伏擊,退往南陽一帶……東路軍首領王武、王辰兄弟,於亳州、徐州一帶流竄,行蹤飄忽……恐或北上山東,或東取南京……雖不成氣候,亦不可不防……」
「……黃河下游歸德一帶決口,淹沒大片民舍農田,地方官無力堵塞決口,懷抱神像跳河以求平息水災……」
景隆帝忽然起身,手按御案邊沿,如華表直立於玉階之上。
正在奏事的工部官員一驚,將吐的字眼倒灌回喉嚨中,打了個響亮的逆嗝,忙跪地請罪。
景隆帝沒有看他,也沒看文武百官,將目光遙遙越過午門城樓。日光照得他輪廓煌煌有如日暈,場中眾臣無人能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一片寂靜中,皇帝開了口,語聲平和:「諸卿所奏之事,均由通政使司匯總,交由內閣商議。退朝。」
在御座後方隨侍的藍喜當即上前,虛虛托住了皇帝的手肘。
咫尺之間,也只有他能看見,皇帝攥著御案邊沿的手,指節凸出、指尖發白,仿佛使了極大的力氣。
藍喜心頭凜然,卻不敢做聲,低頭保持著攙扶的姿勢。
短短數息後,皇帝慢慢鬆開手指,不受他攙扶,步履平穩地離開御座,向後進入奉天殿。
一群內侍亦步亦趨地跟在身後,皇帝穿過大殿進入右次間,過門檻時趔趄了一下,當即吩咐:「都出去!關殿門!藍喜!」
內侍們忙躬身後退,將次間的殿門關上。
藍喜疾趨幾步,扶住了皇帝的身軀。
皇帝的身軀微微顫抖,仿佛某種力量被他極盡控制後仍泄出一點餘威。
藍喜恍惚感覺,皇帝像是在與什麼看不見的巨大之物搏鬥。他顫聲問:「皇爺……可要宣太醫?」
額角冷汗滲出,中單濕透,皇帝幾乎將他的胳膊捏折了,方才咬牙道:「不宣。密召陳實毓過來。」
「奴婢這便去。」藍喜忍痛扶他在榻面躺下,「皇爺稍候,應虛先生如今已居於外廷待命,片刻便至。」
皇帝閉目不語。
不多時,陳實毓腳步匆匆地隨藍喜進入殿內,見狀二話不說,診脈下針。
每根長針都在麻油燈盞上蘸過油,用燈火燒得通紅,深刺頭部、頸部主穴。藍喜從旁看過多次,依然次次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