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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半理智猶存,性靈不滅,靈魂中仍縈繞著椴花蜜的甜味,迴蕩著一聲又一聲的「七郎」。
一半向死,一半求生。
荊紅追仍半蹲在他面前,用審視的眼神看他,漠然道:「你身上一股子血腥氣。」
廢話!沈柒甩掉他的手腕,抹了把唇角的血跡。
「跟你的傷沒關係。」荊紅追接著道,「是你這個人的氣味,我聞得出來。看你披著身官皮,沒想骨子裡也是個亡命徒。」
誰跟你是一路貨色!
那口淤血吐出來,胸口的絞痛感似乎減輕了些,激盪的情緒也漸冷卻。沈柒慢慢直起上半身,靠在車廂壁,以一種全新的角度打量起面前這個江湖草莽。
此人最大的優點應該就是對清河忠心,沈柒想——當然這忠心裡不乏癩蛤蟆吃了天鵝肉從而感恩戴德的成分,但從幾次危急關頭看出來,他是個能為清河赴死的。
自己養傷期間,清河安全有虞,那些個御前侍衛、錦衣衛再賣力,也是奉命,不能發自內心地替清河著想,哪怕想了,也沒有足夠的能力去達成。譬如昨夜,那麼多人護著,竟還能讓清河被擄走。
至少目前,這個荊紅追還是可用的。尤其是在上位者虎視眈眈的情況下,荊紅追毫無背景的身份與「光腳不怕穿鞋」的膽量就頗為適合。
——至少比豫王適合。
沈柒想起,當初豫王來拉攏他,很有幾分想與他聯手,把矛頭對準皇帝之意。他在心裡對此嗤之以鼻:
自古間疏不間親。豫王再怎麼心懷不滿,畢竟是皇帝的同胞兄弟。
更重要的是,豫王是怎麼對待清河的?自己殺之而後快,怎麼可能同意。
皇帝生殺予奪,豫王居心叵測,太子是一頭磨爪霍霍的幼虎。他在位高權重者的步步緊逼中單打獨鬥,即使披荊斬棘,即使機關算盡,真的能保清河萬全麼?
既然這個荊紅追主動提出結盟,事已至此,不如先用,用完再清算。沈柒釐清思路,不動聲色地回了句:「兩個亡命徒,如何對抗三個天潢貴胄?」
荊紅追起身坐回座位,重又抱住了他的劍:「一個人的命再尊貴,也只有一條。不過還是要看大人的意思。」
「他一貫心軟,你又不是不知道。」沈柒說。
荊紅追想了想,說:「先看情況。要真到了你死我活的那一步,大人有大人的考量,你我有你我的手段。」
沈柒沒有再搭腔,看似閉目養神,心道:真要把非此即彼的僵局擺在面前,清河會怎麼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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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下了馬車,見一名內侍候在道旁,迎上去道:「公公辛苦,是聖旨,還是口諭?」
內侍躬身答:「是口諭。蘇大人請吧,別讓皇爺候著。」
蘇晏低頭看看身上,滿是泥漬的斗篷內還穿著夜行衣,為難道:「這般形容面聖,實在不敬,能否讓我先行梳洗更衣?」
內侍轉頭看了一眼街道拐角處,笑道:「車上備有水壺汗巾、乾淨衣物,蘇大人可隨咱家過去更衣。」
蘇晏見街角遠遠停了一輛駟馬之車,比普通馬車足足大了兩倍有餘,內部想必寬敞得很,於是點頭道:「多謝公公。」
他隨著內侍走到車旁,登著步梯上去,開門走進車廂。
車廂內果然寬敞有如齋閣,用固定的落地屏風隔出了客室與臥室。前面客室几案、座椅俱全,透過屏風鏤空的格子,隱約可見後面鋪著緞被的矮榻。
這面積和舒適度,差不多等於一套小戶型了,不愧是宮裡的馬車。蘇晏默默感慨完,摘下斗篷掛在壁鉤上,左右找水壺。
水壺裡的水大概剛灌不久,倒在臉盆里還是溫的,他用棉巾仔細擦洗過手臉,脫下夜行衣團成一團,想滅跡又沒地方扔,就先用斗篷裹起來,紮成個包袱,丟在角落裡。
肩頭五道抓痕暴露出來,帶著乾涸的血痂,看著有些瘮人,實際上不是很嚴重。蘇晏沒管它,光著上身從櫃格里的一大疊嶄新衣袍中翻找中單。
他本打算送沈柒回府後,請應虛先生過來給沈柒診治,順道給自己也處理一下傷口。半途接到召見的聖諭,只能暫且放著,回頭再處理。
就在這時,安靜的車廂內響起一聲輕微的抽氣聲,仿佛疼到了似的。
蘇晏轉頭望向屏風後,問:「誰在哪裡?」
他先是看見了一角蒼色衣袍,紋路精美。對方從屏風後走了出來,竟是微服的皇帝。
「皇爺?」蘇晏嚇一跳,意識到自己衣冠不整,十分失禮,忙不迭隨便抓了件袍子,匆匆罩在身上。
自覺場面尷尬,他臉上燒得厲害,也顧不上看皇帝的表情,手忙腳亂地繫著帶子。
皇帝走近,握住他的手指,沉聲道:「別動。」隨即撥開衣襟,褪下半邊袍袖,查看他肩頭的傷口。
「飛爪傷的?」皇帝皺眉。
蘇晏赧然點頭:「傷得不深,回頭上點藥就無礙了。」
皇帝拉他坐下,重新倒了盆溫水,親手給他清洗傷口,又從櫃內取出金瘡藥粉給他敷上,最後用紗布細細包紮。
蘇晏見皇帝全程不發一言,心裡越發打鼓,想起昨夜荒唐事,忙心虛地掃視自身——所幸阿追只舔不咬,沒留下牙印,皮膚上只有些淤青,說是撞的、摔的都差不離。
車廂里燃著炭盆,驅走了早春的寒氣,光著上身一時半會也不至於著涼。皇帝給紗布頭打完結,又往淤青處塗跌打藥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