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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一手端茶盞,一手執杯蓋,輕推浮葉,「你啊,跟隨朕這麼多年,還是只知逢迎,不知朕的用心。」
藍喜抬頭,表情恭敬,眼神里竟透著些心疼:「奴婢知道,這都是為了小爺。皇爺下令杖斃,就等於給他們定了個罪無可赦,那么小爺殺其中三人,也算是明正典刑了。」
皇帝嘆道:「其實,朕從來就不是什麼寬仁之君。此時此刻,朕也只不過是個父親而已。」
藍喜道:「皇爺御極十五年,勤政愛民,優待臣子,天下人所公認。但天子畢竟是天子,不可能一味懷仁,否則如何治理大國萬民。世間道理本就如此,正所謂慈不帶兵,義不養財,善不為官,情不立事。」
皇帝啜飲一口清茶,「既然天下人都說朕優待臣子,那麼攻訐東宮的言官們,朕也該優待優待。藍喜,傳旨,今日朝堂上諫言的御史,每人賜銀二兩、朝靴一雙。你再去寫四個字,送去都察院,就寫……『公忠體國』。」
藍喜掩嘴而笑,應諾道:「奴婢領旨,這就去辦。」
他剛要告退,皇帝冷不丁又問:「太子呢?」
「仍在太廟跪著,說是要給先皇后抄寫經文。」藍喜問,「大雪天兒的,太廟裡冷得很,是否讓奴婢去把小爺請回來?」
皇帝說:「不必,讓他抄抄經,靜精心也好。除此以外,還有什麼?」
藍喜略微猶豫,如實答:「蘇少卿去太廟見過太子殿下。兩人在中殿獨處了小半個時辰,東宮侍衛守在殿外,不知裡面在談些什麼。哦對了,蘇少卿去時,身上還披著皇爺賜的那件大氅。」
皇帝仿佛嗆到,用力咳了一聲,放下茶杯,露出個非喜非怒的複雜神情,搖頭道:「這個蘇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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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賜銀二兩、朝靴一雙?皇爺還真慷慨!」蘇晏噗嗤一笑,「也不知那些言官拿到賞賜時,是何等表情。」
沈柒哂道:「除了叩謝天恩,還能怎樣。」
蘇晏越琢磨,越覺得皇帝這一手,實在損得很,簡直可以說是惡趣味了。「在皇爺看來,他們如此賣力表現,也就值個二兩銀子。朝靴是粉底皂靴,既可以解釋為誇他們黑白分明,但因靴子白底在下,黑面在上,也可以解釋為顛倒黑白。至於『公忠體國』四個字,更是耐人尋味。」
這操作,又是另一種騷氣……蘇晏忍不住拍著大腿哈哈哈地笑了一通。
沈柒見他因為別個男人笑得開懷,目光如刃尖寒光般閃了閃,面上並未顯露任何不快。
蘇晏笑完,想起正事,說道:「還有兩件事,要麻煩沈大人幫幫忙——」
他起身走到書案前,兩手壓在桌面,向前傾身,湊近沈柒耳畔,細細交代了幾句。
沈柒不動聲色地聽完,說:「忙可以幫,但同樣不能白幫,蘇大人要不要繼續賒著?」
蘇晏點點頭,討好地看他。
有事相求,也是因為別個男人——沈柒被看得火起,驀然揪住他的衣領,張口就去叼他喉結。
「先交點利息。」
蘇晏知道沈同知是屬狗的,專愛咬人,於是先發制人,低頭在衣領處的手指上咬了一口,答:「利息也沒有。欠條在此,給你蓋個章。」
他抽身而退,取衣架上的披風重新穿好,笑道「沈大人,告辭了」,也不等回應,逕自走了。
沈柒垂目注視手指上的水漬與淡淡牙印,沿著痕跡,重又咬了個更深的覆蓋上去,登時皮破血流。
望著這枚可以保留更久的欠條印章,他滿意地勾了勾嘴角,把殘血舔乾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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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到堪稱寒酸的賞賜後,都察院的部分御史們面面相覷,一時搞不清皇帝的用意。但再寒酸也是天恩,一個個的叩頭謝恩。賈御史率先琢磨過味兒來,撫掌道:「陛下素來溺愛太子,本官前次上疏糾參東宮,就挨了頓訓斥。此次陛下非但沒有訓斥我等,還賜了財物,說明什麼?」
「什麼?」其他人問。
「說明陛下不快歸不快,可還是得顧及皇室的臉面與名聲,不得不安撫言官。相信只要我等堅守職責,敢於批鱗諫諍,陛下定能接受我等的規諫。」賈御史慷慨激昂地說道。
「有道理,所以我等一定不能退縮,當前仆後繼,死而後已!」眾御史紛紛鼓氣。
小團伙散去後,賈公濟方才皺起眉,拎著御賜的一雙皂靴,暗惱:陛下這是含沙射影呀!不過,就算真觸怒陛下,該說的話、該彈的劾,我也一句不能少。這才是言官本色。
正此時,一名文書前來,送上今日邸報。
每期的邸報冊子,賈公濟都要逐字逐句細讀,畢竟是個極重要的朝廷信息來源。他翻了幾頁,忽然看到一篇祭文,看署名出自太子之手,祭的是先孝惠慈皇后。
賈御史本對東宮的學識與文采不報任何希望,誰料一眼看進去後,再也拔不出來。他一氣呵成讀完,怔忡半晌,張了張嘴,竟破天荒成了一枚啞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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邸報傳抄至京師各個衙門,很快從衙門傳至士紳生員,不少人讀完潸然淚下,深受感動,勾起對自家逝去的嚴慈與親朋的悼念之情,乃至自發抄錄,誦讀不止,漸又從士林流傳到了市井間。
「《祭先妣文》,讀過了麼?沒有?都去讀一讀,寫得太好了呀!」
「奴家雖不識字,是請街頭代筆先生讀的,可奴家每一句都聽懂了,不僅聽懂,還聽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