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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紅追抱劍不吭聲,臉色更差了,雙眼只盯著車廂地板上氈毯的紋路。
蘇晏自省後,覺得方才那番話並沒說錯的地方,卻不知對方為何又生氣,只好訕訕地收回手,心想:麻蛋,脾氣越來越大,說好的田螺姑娘來報恩——呃不,是貼心忠犬小侍衛呢?都是我給慣的。
他一邊怪自己把人慣刁了,一邊又暗暗高興,覺得阿追比起初見時越來越有人味,不再只是一個被仇恨支配的冷血殺手。
想著又微笑起來,對荊紅追道:「好啦,我讓你管著還不行嘛,近期飲食清淡不喝酒,以後儘量不熬夜,愛惜身體,注意安全,還有什麼?」
「……沒了。」荊紅追硬邦邦地說。
蘇大人在他心目中幾近完美,從外貌到品性,從學識到胸襟,無一不使他愛重欽佩,甚至有些自慚形穢。哪怕是偶爾的任性和頑皮,也覺得是少年意氣,理當呵護。
唯獨在「不夠愛惜自己」這方面,讓他忍不住要雞蛋裡挑骨頭,出言勸阻。勸完後又隱隱後悔,擔心討嫌,惹得蘇大人不快,但又口拙,說不出什麼甘詞蜜語去討好對方,只能沉默。
——這性情真是糟糕透了,除了姐姐,怕是沒人能忍受,更別提喜歡了。他臉色僵冷地想。
「那就別沉著張臉啦,來,笑一笑,吃顆糖。」蘇晏把那包糖遞到他面前。
荊紅追不愛吃甜食,搖頭拒絕。
「吃點甜的會讓你心情變好,省得我一路看臭臉。」蘇晏二話不說拈起一顆,向前傾身,塞進他嘴裡,「放心,我用完膳剛洗的手,比你乾淨。」
荊紅追可以輕易躲開蘇晏的動作,但不知為何坐在原地沒動,任由對方把糖塞過來。蘇大人的指腹擦過他的嘴唇,光滑溫暖,他咬著那顆甜得發膩的松子糖,冷銳的眉目不禁變得柔和了幾分,心跳也有些紊亂。
蘇晏往自己嘴裡也丟了一顆,嚼吧嚼吧,覺得還是太子送的「帶骨鮑螺」更好吃,可惜要等回京才能再吃著了。
馬車顛簸行駛,蘇晏眼神飄忽,懷念京師的人與物,忍不住想起自己送的奏摺和信,不知他們都收到了沒有,又會做何反應。
荊紅追見他魂游天外,手裡握著紙包,糖也險些灑了,伸手過去捏緊開口。
於此同時,蘇晏回過神,忙不迭伸手去按紙包,倒把對方的手在自己大腿上按個正著,尷尬地笑了笑。
「……屬下冒犯。」荊紅追面無表情抽回手,隔著一層薄衫感受到蘇大人的體溫,以及薄衫下方結實有彈性的肌肉觸感,心底慌得要命,鬼使神差地想再多冒犯一點,又立刻唾棄自己禽獸不如。
蘇大人沒被貼身侍衛冒犯到,倒是因為馬車一個大顛簸,整個人直拋直落,被冒犯得蛋疼。
他嘆口氣,又吃了顆糖,心思縹緲地想:顛了半個月,屁股快要開花,不知道接下來還要坐多久的馬車……要是能把軸承弄出來,降低車輪摩擦力,就能提高車速……再弄個橡膠輪胎,車身就穩多了……可惜橡膠樹目前只有越南,唔,是交趾那邊才有,又沒法移植,難吶……比起來軸承好像還容易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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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風沙卷襲,街道蒙上了一層灰頭土臉的頹圮感,盡頭一座破破爛爛的房子更顯荒涼。
李四與兩名同僚賭葉子戲輸了,只好把帽子一脫,換件粗布衫,罵罵咧咧出門。甩門時力氣稍微大了點,只聽「哐當」一聲,整扇木門脫落,在台階上磕斷了一個邊角。
他嚇一跳後,為難地撓撓鼻子,上前把木門扶起,往門框處用力一卡,算是勉強安回去了。
當然,誰要是再輕輕一推,門板必然又要倒地,但這就不關他的事了,就看後面哪個同僚倒霉,得掏錢去修門——更有可能誰都不想修,那就繼續卡著好了。
張三哼著小調,走在街道上溜達幾圈,全無收穫,正怏怏地打算回去挨罵,忽然看到街道那頭一輛馬車,眼前一亮——能用得起這麼寬敞的馬車,後面還有侍從跟著,肯定是有錢人;車身外滿是風塵,想必遠道而來,莫非聽聞平涼今年邊市將開,來做茶馬生意?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這幾日的伙食費就靠它了!
李四三步並作兩步跑過去,站在路旁攤子邊上裝作買菜,待到馬車臨近,猛地橫穿出去,往馬蹄前一躺,曲身抱腿,嗷嗷地叫起來:「哎呀!馬撞人啦!骨頭踩斷了,好疼啊啊啊——」
駕車的蘇小北一驚之下,臉色發白,猛地拉住韁繩。不等他跳下馬車,兩側緹騎當即衝過去,將地上打滾之人團團圍住,喝道:「什麼人?為何擋住去路!」
李四高聲痛叫:「被你們撞傷的人!我腿骨折了,你們陪診金和誤工費,否則我就去衙門報官,讓你們留個污底,生意也做不成!」
蘇小北跳下馬車,又慌又氣道:「明明是你自己突然從路邊躥出來,我都沒感覺馬撞上人,憑什麼讓我們賠錢!」
「被撞的又不是你,你當然沒感覺。」李四說著,大聲哭嚎起來,「青天白日,馬車撞人啦!撞完還想逃逸,天理何在啊……」
馬上一個侍衛皺眉拔刀:「滾開!否則你這腿就真別想要了!」
李四非但不滾開,哭得更大聲了:「逃逸不成,還想殺人滅口啦!各位父老鄉親,哪位好心幫我報個官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