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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推了推荊紅追。荊紅追只得跳下床,套上鞋子走到窗邊,硬邦邦地道:「王爺到底何時回府?我家大人病中不宜見客。」
豫王哂笑,聲音仿佛消失在窗外,須臾又推門進來,對蘇晏說:「為防真空教刺客反攻,本王打算在此多留幾日。清河還想知道什麼,儘管問。」
蘇晏也不和他客氣,問道:「朝中風向如何,衛家呢?」
「吹東西南北風。朝臣們當眾扯皮、吵嘴和拉偏架,聒噪得很——不過朝堂一貫鬧哄哄,我看皇兄也習慣了。」豫王搬了張靠背椅在床前,大馬金刀地一坐,伸手將想要起身穿衣的蘇晏摁了回去。
荊紅追手握劍柄,寒氣凜凜地盯著豫王的爪子,若非蘇晏朝他使眼色,三尺青鋒早已出鞘。
豫王朝荊紅追戲謔地挑了挑眉,繼續說道:「真空教現在是一顆誰也不敢沾惹的毒瘤,朝臣們都使勁把自己撇乾淨,衛家也不例外,上了兩道疏,一道再次強調『大義滅親,以正國法』,另一道稱『雖無縱容之意,卻有裙帶之實』,自請降祿一級,以儆效尤。」
蘇晏冷笑:「好個自罰三杯。」
「母后也為衛家說項,說誰家沒有一兩個賴親戚,哪個犯法,就處置哪個,要是搞連坐,那牽扯得可就廣了。」
蘇晏琢磨著太后的意思是提醒皇帝,自己也與衛家有姻親關係,不可做絕。
「萬鑫還在詔獄寫我要的材料,現在不能殺,而且我答應過他,將功折罪……皇爺表態了麼?」
「嘴上沒表,行動上表了。」
「——怎麼說?」
豫王向前傾身,湊過去故意壓低嗓子,低音炮震得蘇晏胸口發顫:「宮裡傳言,衛貴妃復寵了。皇兄一連三夜留宿永寧宮,這可是前所未有的盛寵!」
蘇晏從發顫瞬間轉為發涼。
第213章 我吃皇兄的醋
這一瞬間蘇晏腦中雜念紛沓,若是定要去飛舞的碎片中捕捉,許會抓住些凌亂的字眼,譬如「明明說過愛慕我,回頭又去找別人」「他畢竟是男人,還是個皇帝,後宮是他的責任」「我自己也不見得從一而終」……
在豫王看來,蘇晏只是微怔了一下,隨即露出莫測的神情,平靜地吐出四個字:「耐人尋味。」
——就這樣?豫王帶著一絲失望,似笑非笑問:「清河此言何意?」
蘇晏道:「你不覺得,衛貴妃復寵的時機有些微妙麼?衛家劣跡斑斑皇爺並非不知,如今又被牽扯進真空教一案,可謂是處於輿論的風口浪尖。王爺也說了,朝堂上吹什麼風的都有,我猜過去,大抵分為幾類。」
「哪幾類?」
「揣摩聖意、順從懿旨、黨同伐異、見風使舵、獨善其身、公道人心。」
豫王略一思索:可不是麼!抱皇帝大腿派、抱太后大腿派、抱團派、騎牆派、自保派,最後一種最難得,那是真正將道德法律與國家利益擺在前面的。
他越想越覺得概括精妙,清河小小年紀,倒像生了一雙慧眼,將朝堂上紛紛紜紜看得透徹。
就連對朝堂之事並無興趣的荊紅追,看似面無表情地抱劍站在窗邊,實際上也在豎著耳朵聽蘇晏說話。
蘇晏接著道:「越是局勢混亂、意見不一的時候,皇爺的態度就越發重要,可以說是大部分臣子的風向標。」
豫王頷首:「皇兄看似溫和寬容,實則剛愎自用——」
「是有主見。」蘇晏插嘴。
豫王噎了一下,輕微地撇了撇嘴角:「實則強勢。可有趣的是,一旦事關各股勢力之爭,他的態度往往曖昧不清,讓臣工們捉摸不透;要麼就是抱著他那套制衡之術,時而抬舉,時而打壓。」
蘇晏從中聽出貶義,反問道:「你不認同?」
豫王向後倚在椅背上,懶洋洋地一笑:「本王有什麼資格『認同』或是『不認同』?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蘇晏隱隱意識到,豫王摘了那塊風流放蕩的面具,脫了那身金枝玉葉的華裳,骨子裡卻是個性情中人,是個不屑於玩弄權術的戰士。但他又不完全是耿直與端正的,否則也不會在「兵者詭道」的戰場上無往不勝。只是這種「詭道」,算的是謀略,而非人心。
這樣的人,讓他回到戰場上,會綻放出什麼樣的光彩?
蘇晏陷入了短暫的失神,直到豫王逗貓似的用手指去撓他下巴,而荊紅追一臉窩火地將劍鞘橫在兩人之間,才回過神來。
「王爺還請自重!阿追,去搬張椅子坐,老站著腿不酸?」
蘇晏敷衍地打發了兩人,思路又回到皇帝身上:「衛貴妃在這個關鍵時刻復寵,那便是皇爺向朝臣們、向太后釋放出的一個信號——他打算繼續抬舉衛家。為什麼?」
「因為衛貴妃活兒好?」豫王嗤笑,「英雄難過美人關。」
蘇晏嘲他:「你以為誰都像你,就緊著床上那點事?」
「也是。若說美人,衛貴妃不及你萬一,同樣是睡過的,皇兄也沒想著抬舉抬舉你,你看你至今還是個四品。」
蘇晏氣呼呼地操起硬枕頭砸過去:「睡個屁,誰睡過了?胡說八道,你給我滾蛋!」
豫王一手接住枕頭,一手抓著掃來的劍鞘,笑道:「是是,本王失言。還請蘇大人繼續說正事。」
蘇晏余怒未消,同時覺得朱栩竟此人實在善變得很:剛認識時,滿嘴不走心的甜言蜜語,只為把他騙上床。後來在浮音手上吃了苦頭,又被他撕破臉皮詰責過,眼見著消沉多了,也收斂多了,甚至還有那麼點端莊的模樣。如今給點好臉色,尾巴就翹起來,動不動就調侃、戲弄他,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