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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光取代月光,劃破夜色,直抵浮音的眉心。
荊紅追身上衣衫破爛,面上塵土、脂粉與污血糊做一處,只一雙眼睛依然如晨星如冰河,湛然而冷漠。他說道:「你輸了。」
浮音喘著粗氣,語聲斷斷續續:「走到今天這一步,我也不想的……」
荊紅追道:「但已經是這樣了。」
「師哥,給我個痛快……」浮音伸出另一隻手,想去扯他的裙擺。
荊紅追向旁一側,避開了,「我會給你個痛快。」
浮音的眼神,像深水下的火光,微微亮起。
「但在那之前,你得把你所知道的一切,包括營主,還有營主背後的力量,全部交代清楚。」
「……你要對我逼供?還是要拿我去臭名昭著的北鎮撫司用刑?」浮音臉上露出痛楚而扭曲的笑,笑著笑著,咳出幾口烏血。他靠著一根倒塌的柱子艱難坐起身,將染血的笛身攥在掌心,「師哥啊師哥,你總是這樣,看似劍下留情,實際上卻把我推向更痛苦的深淵……在七殺營『蠱斗』時如此,現下依然如此!」
荊紅追聽出他語氣中郁烈的恨意,沉默了一下,問:「你恨我,因為我當初向營主求情,留你一命?」
「求情?是啊,你的劍法從來都是最犀利有效、直取目標。你的求情也一樣,用最簡單有效的說辭,打動營主。」
荊紅追想起當時他對營主說的話:
營主見過幾個從血瞳中恢復清醒的人?
他是不是個很好的研究對象?
這兩個問題,讓營主終於打破沉默,回答:不錯。
「你想起來了?我的確活了下來,是『蠱斗』中輸了,卻能繼續活著的唯一一個殺手。但我寧可死在當場,死在你劍下!你以為我被編入另一個小隊,所以幾乎不再見到我?」
浮音吃力而尖銳地冷笑起來,靨渦拉扯在面頰上,像一條慘烈的傷疤,「你錯了,我真的如你所言,成了『很好的研究對象』。」
「魘魅之術使我們強大,也使我們容易走火入魔。如何讓瘋癲的『血瞳』恢復理智,避免浪費,一直是營主想要解決的問題。現在一個絕佳的樣品送到了他面前——你知道我經歷了什麼?」
浮音五指扣住地面碎石,但怎麼也止不住指尖的抽搐,仿佛只是回憶那副場景,就能令他如墜地獄,「我被灌下各種各樣的藥,遭受百般折磨,被逼著在血瞳與清醒之間反覆催發,以觀察身體的反應與神智的變化……你知道當時的我有多麼痛苦和絕望,是怎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荊紅追眼底的寒潭依稀起了漣漪,但手中的劍依然平穩而冷銳,「你恨我,當初沒一劍解脫了你。」
浮音嘶聲道:「我難道不該恨你?你是逃出生天了,可我呢?依然身陷地獄,在生死苦熬的關頭,還做夢你會折回來拉我一把!可我錯了,你一去不回頭,甚至一次都沒想起來,還有一個師哥長師哥短的師弟!」
「我從沒把隱劍門和七殺營當做師門。」荊紅追道。
「……的確,你也從沒叫過我一聲師弟。在你看來,那裡是爛泥潭,擠滿了一群人不人鬼不鬼的野獸、怪物!你好不容易重新過上了『人』的生活,當然要愛惜自身,愛惜你依附的主家,怎麼還肯冒風險回來救我?」浮音尖刻地叫道。
荊紅追用一種奇異的眼神看他,仿佛面前不是認識七年的同伴兼敵手,而是個不可理喻的陌生人。他露出了個匪夷所思的神情:「我能逃出來,為何你不能?
「我有什麼義務,一定要回頭去救你,救其他人?在你們聽到一聲令下,就會把劍刃刺進我胸口的情況下?
「『蠱斗』時倘若輸的是我,你會不會冒著觸怒營主的風險,替我求情?
「你捫心自問,如果逃出來的是你浮音,會不會折回來救我?」
我會……不,我不會!如果那時我能掙脫噩夢,哪怕世上的人都死絕了,我也不會再回去……浮音身軀顫動了一下,思緒開始混亂,但仍強詞道:「可就算我逃出來,你也不肯收留,甚至不願與我有任何牽連。」
荊紅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諷刺的笑影:「我為何要與你有牽連?
「你有最想保護的人,那就是你自己。
「而我也有。只要我還活著,還能拿得起劍,就絕不會讓他身陷危險。如你所言,我曾是一頭野獸,一個怪物,終於成了人,又怎麼可能讓其他野獸與怪物去接近他?」
浮音眼中最後一點微光,被濃厚的黑暗徹底吞沒。
那黑暗沉澱到極致,變成血一樣的粘稠與腥惡。
浮音從鶴骨笛內,緩緩抽出一柄尖刺似的短劍,臉色蒼白,瞳仁如血,像個被仇恨與執念驅使的幽魂厲鬼,「老規矩,贏的走,輸的死。」
第187章 一慣兩面三刀
長夜將盡,天色從墨藍轉為靛藍,又漸漸透出了魚肚白。
荊紅追身上多了七八道血口,但都只傷在皮肉。反觀血瞳浮音,左肺中劍,咳嗽中帶著血沫,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眼白布滿血絲,瞳仁赤紅得像要膨脹爆裂,浮音強行運轉真氣,將創口經脈堵住,左手挽笛還想再吹一曲迷魂飛音,被荊紅追一劍刺破丹田。
他痛苦地尖叫一聲,邊咳血,邊道:「你廢我修為,卻不殺我,想嚴刑逼供?我偏不如你的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