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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王又道:「第二件,你要信任黑朵的忠心與判斷力。」
阿勒坦迅速垂下眼睛,不讓父王看見他眼中的訝異之色。
「倘若部族中只剩一個人值得信任,那就是他了。阿勒坦,你答應我,無論父王活著還是回歸長生天,你都要把黑朵當做師父一樣對待。」
我已經有師父了。阿勒坦心道,我的師父在臨終前把一切都傳給了我,而我也答應過他,必須要做一件事。
汗王見他不吭聲,不悅地提高了聲線:「阿勒坦!」
阿勒坦抬起眼,溫和而專注地看他的父王,像往常那樣爽朗地笑了笑:「這兩件事我都記在心裡了,父王放心吧!」
虎闊力這才舒了口氣,有些疲憊地閉眼,眼珠子在薄薄的眼皮下快速而不安地顫動。他勉強說道:「父王累了,你也去休息吧。」
阿勒坦用嘴唇碰了碰他枯槁的手指尖,起身離開了金帳。
虎闊力強忍著,直到確定兒子已經遠去,終於忍不住叫起來:「我都說了!按你說的,都說了!藥,給我藥!」
他在床上打滾,忽而用牙狠咬皮褥子,忽而以頭撞擊床板,涕淚交加,從喉嚨中擠出痛不欲生的哀嚎,莫說再無任何君王氣勢,渾然已不像個人,像只走投無路的牲畜。
「藥……給我藥……快給我……」
一個黑色人影從穹帳深處走了出來。虎闊力從床上摔落,連滾帶爬地湊近他,從他手掌中摳走了一顆龍眼大小的烏黑藥丸,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
良久之後,虎闊力長長地吐了口氣,仿佛魂魄從迷亂動盪的碎裂中,又拼湊著降落回衰老的身體裡。昔日縱橫北漠的王者,如今正佝僂著躺在地上,嘴裡發出無意義的囈語。
黑朵居高臨下地看他,像個沉默而陰冷的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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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勒坦走出金帳。
廣場上的宴會已近尾聲,瓦剌漢子們紛紛摟著中意的姑娘,走向自己的穹帳。
有不少美麗而大膽的姑娘,帶著醉意與笑顏,向阿勒坦簇擁過來——即使改變了膚色與發色,大王子依然魁梧而英俊,甚至更增添了一種妖異的性感。她們希望能得到他的青睞,就算沒有名分,一夕之歡也是好的。
最熱情的那個姑娘,緊緊抱住了阿勒坦的腰身,笑道:「大王子,你看看我,我是不是部族裡最美的女人?」
阿勒坦低頭端詳她,說:「的確是。」
姑娘快樂地笑出聲:「我有沒有資格服侍你一個晚上?」
阿勒坦說:「有。」
那姑娘臉紅了,眼睛亮得像頭頂的星空:「那我們去哪裡?」
「你有這個資格,但我沒有這個意思。」阿勒坦拉開了她的手,將一顆碩大的金珠塞進了她手裡,「去給自己買匹絲綢,做身漂亮衣服,穿著它,全部落的小伙子都會愛上你。」
姑娘失望地接過了金珠:「可是除了大王子你。」
阿勒坦笑了笑,沒說什麼,轉身離開了這些草原上的鮮花。
他沒有回到自己的穹帳,而是走向野地。在眾人看不到的昏暗中,他的臉色沉了下來,目中閃著怒光——
在汗王虎闊力的身上,他不僅嗅到了衰老與混沌,更嗅到了一股腥甜的、糜爛般的氣息。
這種氣息,他在老薩滿的藥柜子里也嗅到過。
老薩滿指著那盒黑乎乎的膏狀物,對他說:「我剛被砍斷雙腿時,就靠著這玩意兒熬了過來。」
「這是神藥?」阿勒坦問。
老薩滿發生一聲令人膽寒的怪笑:「這是魔鬼的藥!它能讓你暫時忘卻一切疼痛與苦惱,也能讓你的靈魂墮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我花了十年的時間,才真正擺脫了它的影響。
「你好好聞聞這股味道,記住它。我當初不該把它給黑朵。以後你再遇見我那逆徒,不僅要替我討回一雙腿,還要替我徹底毀了這藥!」
阿勒坦答應了。
老薩滿怕他不在意,特意讓他抓了只幼熊,餵了幾次這藥膏。
當不再餵藥後,幼熊焦躁不安,哀嚎打滾,一次次向著他們猛撲,在圍欄上撞得頭破血流,最終用尚未完全長成的爪子把自己開膛破腹,極痛苦地死去。
阿勒坦看得心驚,徹底體會到了什麼叫魔鬼的藥。
而現在,他在父王的身上嗅到這股藥味。
「黑朵薩滿還在部族裡?」
「當然在!如今該叫大長老了,連汗王都對他十分恭敬,你怎敢直呼其名!」
他想起與斥候騎兵的對話,拳頭在袖中用力握緊。
金帳頂上的神鷹,你是否也看到了這一切?如果你真的承載了先祖的魂靈,請離開被黑暗控制的王座,落到我的肩上來。
第260章 界線的另一邊
大銘九邊之一,宣府。
時值八月底,長江兩岸草木未凋、丹桂飄香,宣府的風已讓人遍體生涼,早晚溫差大得很,有時半夜還下雪。
荒道旁一處不起眼的小院落,十幾個人稀稀拉拉地坐在破石牆的牆根處曬太陽。
這些人中有中原人、有北漠人,也有來自更遙遠異域的色目人。打扮也是五花八門,有普通兵卒、有獵戶、有牧羊人、有商賈……甚至還有個背著經囊背架的行腳僧。
一夥奇奇怪怪的人,湊在鳥不拉屎的鬼地方,聊著奇奇怪怪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