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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晏見這幾個錦衣衛二、三把手都是久混江湖的老油條,明面上又互相保全,嘴裡怕是沒有半句真話,便虛與委蛇地應付了一下。
轉頭出了廳堂就直取經歷司,叫負責人調出馮去惡上任以來的公務文書,和百戶以上的官員檔案,整整裝了十個大木箱子,全部貼上封條,命人搬去大理寺。
幾個指揮同知和僉事原本欺他年少,閱歷不足,還想著對他推八卦打太極、重金行賄,再提供一些「馮黨」名單,不傷元氣地把此事了了。
誰料這位蘇少卿很不好糊弄,直接釜底抽薪,將經歷司的文書庫房給掏了,個個面上發綠。又不敢阻止,只不甘心地站在大門口,臉色難看得很。
蘇晏看著箱子裝車,笑著拱手:「幾位大人不必相送,本官認得回去的路。」
他施施然上車走了,留下四個人面面相覷,一名僉事問:「怎麼辦?」
另一名僉事道:「近十年公文,百來份檔案,且有的工夫查。他短期查不完,我等須抓緊打通關節,將他收買。」
一名同知點頭:「說得在理。若是任由他一查到底,還不得幾十顆人頭落地。屆時你我四個都逃不脫干係。」
另一名同知冷笑:「派人去查他的底細和喜好。看他是好名、好權、好財還是好色——反正我就沒見過真正無欲無求的官兒。」
蘇晏的確有些頭疼。
錦衣衛從上到下五六千人,沒辦法也沒必要全都查,還是得提綱挈領,抓大放小。
儀仗隊還好些,這些「大漢將軍」們基本就是個彰顯天子威儀的擺設,自成一營,馮去惡根本不管。
其他負責管理隨駕侍衛的錦衣衛官員,涉及天子出行的安危,個個都要徹查。
北鎮撫司傳理欽案,權柄最大,同時也是急需清理的重災區。因為馮去惡掌錦衣衛事又兼攬詔獄,坐鎮本衛,從上到下插滿了他的親信。
南鎮撫司掌管本衛的法紀、軍紀,基本上形同虛設。
如此一梳理,還得先從北鎮撫司下手。
蘇晏命人將文書檔案運至大理寺官署,鎖進房間裡,又馬不停蹄前往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的朱漆銅釘大門依然威嚴,詔獄依然陰森,但他已不是當初被逼無奈提著食盒來探監的犯官弟子了。
他提出要看馮去惡,鎮撫使便點頭哈腰地帶路,領著他來到詔獄最深處的牢房。
馮去惡被剝除官服,只穿髒兮兮的囚衣,坐在發霉的稻草堆上,臉色陰沉灰暗。看見蘇晏露面,他憤恨怨毒的目光從鐵柵欄間刺過來,一聲不吭。
鎮撫使對蘇晏說:「蘇大人可是要親審犯人?下官這就命人準備刑具。」
蘇晏皺眉:「我不玩這一套,跟一個將死之人也沒話說。你轉告他,交出黨羽名單,不得胡亂攀咬,我便替他向皇爺求個情,改腰斬為斬首。否則,該死多慘就死多慘。」
鎮撫使還沒來得及應聲,馮去惡往地上呸了口濃痰,表情極盡不屑。
蘇晏冷冷一哂,不回應他的挑釁,轉身走了。
一個堂上官,一個階下囚,自己多說一個字都是掉價,蘇晏才不在乎失敗者的白眼與仇視。
回頭將詔獄中這些年的案件卷宗又打包了幾大箱子,同樣運回大理寺。
需要調閱的資料太多,他不可能獨自完成,便想了一招:叫來手下所有刀筆吏,列隊站好,讓他們自報姓名和任職時間,挑出了十幾個看著踏實能幹、經驗又豐富的。
蘇晏把暗箱裡的證據分門別類地交給他們,逐一進行編號,以免丟失或藏匿。然後讓他們對照證據與資料,尋找出涉案官員的具體信息,先草擬出一份名單。
另外還有馮去惡下令偵辦的那些獄案,亦需一一勘核,看有沒有冤假錯案,同時也可以作為清查黨羽的證據。
光是去大理寺報導、跑兩處錦衣衛官署、搬十幾個箱子、挑選人手,就耗費了整整一天時間。
更別提接下來浩如煙海的案卷了,沒有半個一個月根本查不完。
申時將近,大理寺的官吏們散值回家。蘇晏忙活一天,深感疲憊,手臂和大腿上尚未癒合的傷口也隱隱作痛。
他坐著馬車,慢吞吞往家走,總覺得似乎遺忘了什麼挺重要的事。
……沈柒!他險些把這位「性命幾喪」的「義士」給忘了。
昨日御門聽政結束後,他忙著打理卓岐的遺體送還其家屬,又要去詹事府辦理職務交接事宜,沒空再去探望沈柒,只叫下人傳個口訊。
今日又擔心不及時搬走錦衣衛相關的文書案卷,被人動手腳,一整天連軸轉,這會兒才想起,還有個重傷在床的兄弟呢。
蘇晏當即吩咐車夫,改道去沈府。
走進寢室時,蘇晏見沈柒趴在床上,閉著眼昏睡,便輕手輕腳上前,揭開他背上新換的紗布,查看傷口。
前天他提煉了不少青黴素,算起來大致夠七天的使用量,還叮囑婢女每隔四個時辰須上一次藥。
如今過了兩天,傷口不再流膿,炎症也好轉許多,再塗幾天青黴素,等細菌徹底殺滅,就可以上金瘡藥,促進去腐生肌,皮肉黏合了。
蘇晏鬆口氣,蓋上紗布,正要離開床沿,手腕忽然被人握住。
他低頭,看見沈柒一雙漆黑銳利的眼睛,正目不交睫地注視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