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荊紅追沉默良久,說道:「倘若大人知道這般情況,以他的性情,也是決然不會同意你帶著這些兵士去跳陷阱的。不過……你是一軍之將,我不是。我是大人的貼身侍衛,只需對一人負責。」
「靖北將軍——就此作別!」荊紅追朝豫王抱了抱拳,策馬朝著風雪漸盛的茫茫沙漠疾馳而去。
豫王望著他逐漸消失的背影,一句話也沒說。
副將見豫王痴立風雪,禁不住上前問道:「將軍?大軍是繼續前行,還是後撤?」
豫王仿佛剛從刀山劍林中血淋淋地爬出來,聲音異常嘶啞地下令:「左右哨與左右掖交替後撤,以防敵軍回馬突襲。全軍後撤百里,於沙井駐紮。待到風雪停歇,全軍再過瀚海、直抵陰山。命斥候小隊分三路深入敕勒川,打探敵軍虛實,即刻出發!」
第375章 拿什麼交換他
蘇彥迷迷糊糊醒來時,發現自己被一塊破毛氈和幾圈麻繩捆在了馬背上,恍惚半晌才反應過來,之前大約是因為失血與饑寒交加暈過去了。
他不知這支北漠軍隊已經行進了多久、將要去什麼地方,只知道再這麼頂風冒雪地前行,他不被凍死、餓死,也會因為傷口沒有及時處理感染而死。
所幸又過半個多時辰,隊伍終於停了下來。
倘若蘇彥此時還有心情與力氣四望,就會看見白雪覆頂的陰山山脈已近在眼前。
隊伍所停駐的地方正是陰山南坡的一處避風地。此處因為地勢廣闊,又巧妙地夾在擋風山脊與一條Y字形河流中間,即使嚴冬時節河水也不會凍結,春夏則河邊綠草連天、百花盛開,故而名為「闊百花渡」。
大軍暫時在此安營紮寨。所謂營寨就是鋪架開來的穹帳,每一頂都能容納不少人。至於戰馬,按群落攏在一處即可,不必遮蔽。因為北漠馬匹從來都是露天生長,如野馬般耐寒、耐餓,能忍受惡劣環境,甚至可以在行軍途中數日不食。
神志不清的蘇彥是被冷水凍醒的——負責押解的騎兵看他滿頭血污,臉上所沾的泥土被沖刷成道道溝壑,於是直接把他的腦袋按進了河水裡清洗。蘇彥嗆得肺都要咳出來,連後腦處痛到麻木的傷口也顧不得了。
動作粗暴地洗涮完,騎兵笑嘻嘻著說了句什麼,把他拖進一頂格外寬敞的穹帳內,用彎刀的刀背在他腿上敲了敲,意為「敢逃跑就砍斷你的腿」,然後也不綁他,逕自離開了。
蘇彥好容易咳出了氣管里的水,濕淋淋的腦袋疼痛刺骨,眼前一陣陣發黑。他意識到自己處境不妙,哪怕這些北漠人現在不殺他,接下來他的日子也不會好過,只怕跟待宰的牲畜也差不多。
正在蘇彥努力思索脫身之策時,之前逮住他的那個北漠首領掀開帳門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個戴著鷹帽,全身披掛獸皮與布條、懸著各式金屬飾品的怪人。
首領指著他,對怪人嗚哩哇啦地吩咐了幾句。那怪人便上前把他的腦袋撥過來撥過去,查看傷口,須臾後對首領說了句什麼,從衣襟內掏出一包墨綠色的枯莖殘葉,在嘴裡嚼成糊狀,就要往他傷口上敷。
蘇彥下意識地向後躲開,擺出戒備與反擊的姿勢——什麼鬼東西!和著口水噁心吧唧地糊在傷口上,不破傷風也要細菌感染。
胡古雁見他十分抗拒,便耐著性子解釋了一句:「這位是隨軍薩滿,他的藥對金創傷很有效。」
蘇彥在整句話里只聽出了「薩滿」的發音,再一聯繫怪人的衣著打扮,回憶起曾在前世的紀錄片裡看過的:哦,原來是薩滿——跳大神的!
雖然知道薩滿文化作為一種原始信仰傳承了數千年,在傳聞中擁有醫療、占卜、禱告、解夢、預言天氣等能力,直至現代依然存在於東北與西北地區的民間,但這畢竟太玄乎了,蘇彥連連搖頭:不不,赤腳郎中我還能接受,巫醫不行!
隨軍薩滿將嘴裡嚼的藥糊全吐在掌心,想把他強行摁在地面上藥。
蘇彥「嗷」的一聲叫,下意識施展出一招「葉里藏花鴛鴦腿」,把對方踹成了一隻痛極亂蹦的弓背大蝦,隨後就被自己無師自通的神功驚呆了。
胡古雁震驚後發怒,上前猛地一腳踹在蘇彥胸口。他身沉力大,饒是沒下死手,也叫蘇彥向後飛出一丈多遠,後背砸在羊皮鋪就的床榻邊上,咳出一口血沫來。
「他不需要上藥,你且去!」胡古雁吩咐那名薩滿。
薩滿強忍著蛋疼欲碎的悲憤,彎腰退出了穹帳。
胡古雁上前兩步,一把薅住蘇彥額上的短髮,將他後腦傷口壓在床沿。
劇痛剜心蝕骨,蘇彥臉色霎時慘白,眼淚不受控制地湧出。
胡古雁凶性大發地俯視著他,神情好似一頭噬人的草原狼,從齜出的牙尖上透出了骨子裡的蠻狠。「你,奴隸……我,主人,你的!」他用極為蹩腳的漢話勒令道,「好奴隸,聽話……不聽……死!」
傷口重重地碾在床沿,把羊毛氈染紅了一片。蘇彥痛得全身發麻,疼痛感仿佛千萬根鋼針從腦後刺進體內,在四肢百骸間遊走。他本能地想服軟告饒,伸手抓住胡古雁的袍襟,艱難地說道:「我……」他用力咬牙,「不、是、奴、隸!」
「你——說話!騙我!」胡古雁張開一隻手掌鉗住蘇彥的臉,力道大到幾乎要將他顴骨壓碎。
像擒住了一隻奮力掙扎卻無力回天的羔羊,掌心裡觸感是滑的、軟的,熱氣吐露,繞指成柔。手掌上方的雙眼是一對濕漉漉的黑色寶石,仿佛寒夜裡誤墜天湖的星曜,於臨難的淒朗中閃著不屈的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