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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春闈前夕, 各地趕考的考生已經全部抵達了京城, 外城的客棧驛站早已被落腳的學子占據得滿滿當當,而這消息就如同冷水入油, 滋啦一聲濺起了猛烈的油花。
一時間,眾學子無不憤慨難抒,於酒樓茶肆書坊之地聚首談論, 情緒高漲之時更是摔硯明志,最終在午時將近的時辰來自各地的學子自外城四面八方湧入內城,烏壓壓的人群與手執長矛抵擋眾學子靠近玄武門的士兵正面相抗!
「諸君稍安勿躁!吾輩乃讀聖賢書之人,不應做令師長聖賢蒙羞之事!」為首的學子一身素袍,身形清瘦卻面色堅毅, 背對著眾學子直挺挺跪坐在玄武門前, 抬手展臂伏身朝著皇宮大內的方向重重叩首, 復直起身子,沉聲道,「聖上明鑑。吾等在此並未聚眾鬧事之意,不過是想為眾寒門學子舉家供養、寒窗苦讀數十載的艱辛求一個公允公正!
還望陛下明察秋毫,徹查春闈舞弊一案,還大慶學子一個公道,以安天下學子之心。
若蒙聖上恩准,學生縱死亦無悔矣!」
為首學子再次展臂而拜,以額觸地,久久不起。
身後原本群情激奮的學子皆安靜下來,一個、兩個……一排……一群……不到須臾,玄武門前便跪伏了一片黑壓壓的人群,他們沒有錦緞絲綢的衣裳,沒有嵌珠貫玉的發冠,有的只是苦讀多年想要改變命運的理想與一展心中宏圖熱血的赤誠。
……
鎮撫司中,狼崖走進書房:「近萬名學子跪伏玄武門,禁軍的侍衛已經被宣進勤政殿了。」
端坐在案後的楊晏清抬筆收勢,將羊毫毛筆輕輕放在一旁,拿起桌案上素白的宣紙輕輕吹著上面還未乾的墨跡。
狼崖找了處地方坐下,對楊晏清道:「今日這早朝,的確是散的晚了些。」
臨近午時早朝還未散,想必勤政殿上已經為這次突然牽扯出來的疑似春闈舞弊之事吵鬧得不可開交。
此事若是在春闈開之前月余捅出,時間充裕還可抽絲剝繭查案尋蹤;若是在春闈之後,一切考核結束名次已定,亦可當廷開卷查驗,面考學子,屆時若有不妥也算是證據確鑿,判案有據。
可如今卡在春闈第一場前夕,若是因為一紙無憑無據的供詞推遲或取消春闈,莫說是於理不合,案件查清若非確有舞弊之實,對那些辛苦趕路月余來到京城只為參與會試的學子也更是無法交代;可若是繼續春闈,在明知春闈有舞弊虛假之後還任由科舉進行,若在春闈之後查明有舞弊之實,朝廷的信譽威嚴於此事之後將會成為天下笑柄。
「這位孟尚書做事不留一絲痕跡,後宅更是被那皇商出身的嫡妻治理得滴水不漏。錯過春闈這個機會,下一次禮部大典只有年終祭禮。」楊晏清將字跡干透的素宣對摺幾次反覆抹平,「我已經不想在禮部上繼續耗費時間了。」
「沒有證據又如何?寒門讀書人,有的是錚錚骨氣。」楊晏清站起身緩緩走出,「他們已經被蒙蔽太久,渾渾噩噩太久,被當做世家攀爬的踏腳石太久。只需要一把火,他們就能燃燒出最絢麗最致命的火焰,屆時,哪怕是最無力的蜉蝣野草亦能撼動世家這棵盤踞大慶幾百年的參天大樹。」
楊晏清走出來狼崖才發現,他今日的穿著並非平日嘗穿的錦緞書生袍,而是一襲略顯單薄的素衫,全身上下沒有一處刺繡,長發簡簡單單地束起,只一根質地一般的青玉簪正正穿過髮髻。
他展開雙臂在狼崖面前轉了一圈,偏頭笑道:「如何?」
狼崖也勾唇一笑:「同當年那個恣意氣盛的你,一模一樣。」
「莫要安慰我了,怎會一模一樣?」楊晏清笑著,轉身看向門外高懸天上的春日,晴空萬里,正是個適合載入史冊的好天氣,「在這朝廷待得越久,心就會變得越來越硬。到底讀了這麼些年的聖賢書,總歸是要趁著那盞燭火還未熄滅之時,去做一做年少氣盛之時曾發下的宏願誓言。」
「我向來自負聰穎,既然選擇了這條路,總要在史冊上留些東西,才不枉走這一遭。」
……
「陛下,玄、玄武門外,萬名學子跪伏請|命,請求陛下徹查傳言春闈虛假舞弊之事!」
幾乎是一路疾跑而來的小太監跨進勤政殿門檻的瞬間便跪伏拜倒在地。
「你說什麼?」蕭允驚愕之下站起身來,銳利的眼神掃過殿上大臣,疾言厲色,「此等捕風捉影尚未定論之事如何會傳入京城學子耳中?!」
「陛下息怒——」
殿下文武大臣皆拱手躬身低頭請罪,原本爭吵了幾個時辰的勤政殿陡然安靜下來。
顏修筠自上朝以來便不好看的臉色因為事態越來越失控的發展而變得鐵青,借著低頭的動作掩飾住失態,眼角的餘光掃過面帶不解驚愕的蕭景赫。
靖北王並不是一個善於隱藏情緒之人,難道今日之事真的便是種種巧合?
不……不對。
這世上最不該信的便是巧合二字。
顏修筠一頓,想起那個連著十幾日未曾出現在朝堂之上的人。
這些日子以來,靖北王蕭景赫在朝堂之上的威望逐漸水漲船高,可沒有人比親眼注視著蕭景赫長大的顏修筠更了解蕭景赫這個人,若是他之前便有這般的手段能耐,就不可能這些年來被他牢牢攥在手心,掌握著兵權卻在朝堂上猶如一個隱形的親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