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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與自幼偷偷教導他武藝的先生被誣陷通姦,年幼的他被綁在樹上親眼目睹自己的母親被百般磋磨丟進枯井之中活活掙扎十日咽氣,之後沈父還在側室的枕邊軟語蠱惑下又封死了井口防止母親的魂魄返世索命。被他自幼看做長輩尊敬的先生也被沈父下令一刀一刀活剮至死,到最後那個鐵骨錚錚的漢子都沒能閉上眼睛,甚至連骨頭都被丟去餵了狼狗,兩位至親都沒能留給沈向柳一個收斂屍身的機會。
而那個心思惡毒手段下作、與沈向柳母親同父異母容貌卻在妝後幾乎可以以假亂真的側室,卻搖身一變直接頂替了沈向柳的母親,成了兵部尚書大人的正室夫人。沈向柳拿不到母親的屍骨,對外人而言也不會因為一個白身少年去貿然得罪如日中天的兵部尚書,更何況明面上患病死去的不過是沈府的一個妾室罷了,又與好好活著的當家主母有何干係?
在日日夜夜的煎熬與那毒婦日益加倍的磋磨中,沈向柳硬是活了下來,活成了京城世家眼中遊手好閒不學無術的廢物嫡子,在仇恨的推動下搜尋到零碎卻致命的有關沈父與那毒婦為詹王辦事的證據。最終在一次花樓喝酒中遇到了矜貴書生氣,坐在那硬生生將青樓紙醉金迷襯托出超脫塵世的楊晏清,在一攤爛泥里奮力伸手抓住了唯一的機會。
楊晏清問他:「你此去周國乃是九死一生,辰安那邊,不告別了?」
「都說了是九死一生,能活著回來再見吧。」沈向柳搭在茶具上的手微微一滯,眼角微垂,「若是回不來,說不定那呆頭鵝還能為我立個墳,清明寒食倒也算有個歸處。」
隔著虛假的易容,楊晏清看不到沈向柳此時的神情,他的手指在杯沿處划過,抬起茶杯敬沈向柳:「比起給你燒紙錢,我還是更樂意見一見你與辰安在你墳頭兩相對望,那場面想來一定十分精彩。」
沈向柳也笑了下,嘖聲道:「當年你在青樓里請我喝的還是好酒,這些年交情在這,這會兒別說美酒,就只剩下冷茶給我送行,先生這可真是不夠意思!」
楊晏清不為所動回道:「送行喝什麼好酒,接風宴才要下血本。」
沈向柳聞言抬起茶杯輕磕向楊晏清的茶杯,兩人相視一笑一飲而盡。
「承君吉言!」
馬車將沈向柳送到城外,沈向柳接過準備好乾糧銀兩的馬匹,兩人最後對視一眼,楊晏清站在原地目送著那抹背影消失在茫茫官道之上。
如果說當年意外遇到沈向柳時,楊晏清只是將這個少年當做沈家與詹王案子的突破口的話,在沈父入獄,詹王倒台,沈家上下充妓流放後沈向柳的舉動才真正讓楊晏清將這個少年郎看在了眼裡。
沈向柳對沈府的恨是一種超越了血脈親情的恨,在這個自小被磋磨長大並沒有一日真正被當做世家公子教導君子手段的少年郎眼中,沒有世家大局,只有愛恨情仇,所以他可以在身為沈家人的同時背叛沈父,一個廢物又能在沈府掀起什麼波浪?更沒有人會想到,當時已經位列一品的帝師會與頑劣到不值一看的沈向柳搭上關係,沈氏一族上下為他們的輕視與理所當然付出了滅族斷根的代價。
是的,沈向柳去昭獄見沈父的時候,楊晏清就在一牆之隔的地方。沈向柳知道,卻還是將自己的所作所為條理清晰字句流暢地對著被關押在牢獄中的沈父全盤托出,在沈父情緒最激動之時溫柔狠毒得告知沈父沈氏一族男丁盡數被他滅於劍下,旁系尚不知事的稚子去了姓氏皆送進宮中,沈氏一族永遠在沈父這一代因為沈父的種種行為徹底滅族斷根。
……
「孽障!!!畜生——!!!你還敢來見我!小畜生!!!!你的身上也留著我的血!!!只要你活著!!!!你永遠就是我沈家的血!!你恨我?是我給你的命!!!你這個不忠不孝的混帳東西!!!」
「沒想到父親居然如此看重兒子?」沈向柳自腰間抽出一把匕首,緩緩靠近在牢房裡拼命掙扎想要撲過來卻被粗壯的鐵鏈束縛的沈父,「父親可知兒子今日前來是為了做什麼?」
「你要做什麼……你把匕首放下!」沈父見沈向柳靠近,反而停下了掙扎向後躲去。
只因眼前這個已經長成的兒子臉上的笑意瘋狂而陰寒,帶著一種令他毛骨悚然的氣息。
「父親怕什麼?兒子再怎麼大逆不道,不忠不孝,也絕不會幹出弒父這樣的事。」沈向柳手中的匕首尖利而森寒,「畢竟父親本就活不了多久,在這昭獄裡殺人可就太划不來了,這種買賣有多虧本兒子還是算得清的。」
沈父忽然從沈向柳的動作里看出端倪,眼中閃爍著不敢置信的瘋狂,怒吼:「你要做什麼?!住手……你給我住手!住手啊!!」
手起刀落,沈向柳的動作沒有絲毫的猶疑,哪怕大量噴涌而出的鮮血將衣擺迅速侵染成鮮紅髮黑的顏色,沈向柳因為疼痛而慘白一片的臉上卻仍舊帶著扭曲的笑容。
「父親,您看到了嗎,這就是您的最後一個兒子。您以為我要自|殺?怎麼會呢?」冷汗自沈向柳的額頭低落進眼角,將眼睛擾亂得充血通紅,但是那雙眸子裡卻盛著快要滿溢而出的痛快,「兒子這條命是母親給的,一定會好好的活下去,但是您馬上就要死了,可一定要記得——」
「您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個兒子,那個被扔在偏房長大,看著自己母親師長被您虐殺的兒子,會永永遠遠留在這個讓您流連忘返的繁華京城,他會輾轉在最骯髒低賤的地方,幹著讓您最噁心唾棄的下|賤營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