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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煜、藺皓之,這兩個人或許能作為楊晏清的軟肋,但對先帝而言,沒有氏族牽絆血緣紐帶的感情是脆弱且縹緲的,他不認為楊晏清對於兩個只是曾經江湖相逢結拜結伴的兩人會真的一直情深義重,兄弟相待。
總有一天,言煜與藺皓之會因為自己的家族與理想主義的楊晏清愈走愈遠,分道揚鑣。所以他要趁著楊晏清對這兩個人的感情最濃厚之時,將這兩個人的作用發揮到極致。
用華思長公主爭取到了言煜,楊晏清的武功路數在一次次的兩人交手中早已被言煜無意間摸清了性質與運行方法,楊晏清對言煜的毫無保留也讓言煜之後協助御醫與毒醫研製毒藥更加的順利無阻。
藺皓之與言煜不同,他年長兩人許多,與皇家的關係並不如娶了華思長公主的言煜那般親密,他對皇室並無所求,他能與楊晏清一見如故引為知己,甚至不顧及年歲詫異結拜相交,歸根結底便是他的理想抱負與楊晏清如出同歸。
藺皓之想要一個海晏河清百姓安居的大慶,想要一個朝風清正的朝堂,他曾經無數次的遺憾,如果楊晏清能夠答應入仕,那麼朝堂一定不會是現在這般賊人把控朝堂的局面。
楊晏清當年看穿了先帝不論是才能還是心胸都不是一位值得效忠的帝王,但藺皓之沒能看透——亦或者說,他心裡從來都明白,但是為了背後的家族,他沒有別的選擇。
藺皓之滿門被滅,言煜也鳥盡弓藏,而他們的死卻換來了一個帶著復仇之意入仕的楊晏清。
國士無雙的楊晏清。
這或許是先帝自認為做的最划算的買賣,畢竟直到閉眼他都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死因。
言煜當年不論是出於什麼目的或是心情救下了藺皓之唯一的血脈,並且在毒醫口中逼問出毒藥的藥方,用這種方式拖延了五年才送到了楊晏清的手裡,對楊晏清而言其實都已經不重要了
其實楊晏清並不在乎真相如何,該報的仇他自己會做。他想找到言煜不是想要去質問什麼,他只是想找到那個曾經的結拜兄長,確認他是否真的活著罷了。
每個人在這個世上總有家眷兄弟,人與人關係親疏遠近再正常不過。楊晏清沒有家族沒有父母沒有家眷沒有歸屬,無根飄零孤身一人,不代表言煜沒有,藺皓之沒有。
楊晏清不怪藺皓之,他甚至到最後也沒有忘記自己入仕的初衷是什麼,如今他也的確做到了;他也不怪言煜,畢竟比起他這個結拜兄弟,夫人華思長公主與家族自然更加重要,但是他為何不讓這個所謂的真相徹底地淹沒在過去?
就當是騙騙他這個被放棄的結拜弟弟也好。
楊晏清自嘲般的牽起嘴角。
他想活,所以最終仍舊選擇打開這個竹筒,但隨著竹筒的打開,他再也沒有辦法蒙住眼睛欺騙自己他擁有一個可能還活在世上的兄長了。
世間種種,熙熙攘攘,為情所累者為利而散,多麼諷刺而真實。
楊晏清漸漸出神,他想起昨日散朝後秦石閣老的那段話。
——「或許在楊大人看來,如今朝堂之上多為尸位素餐家族蔭庇之流,但各個氏族每代也不乏能人賢臣,然而再怎樣的一腔熱血,進入到這泥潭一般的官場,身上背負著培育他們成才的家族,他們又怎能做到背恩忘義孤身奮勇將天捅出一個窟窿來?」
——「氏族如同一片紮根在這大慶朝的百年老林,他們汲取著大慶的養分,有枯萎腐爛的枝葉,也有蓬勃而出的嫩芽。老臣如今已是日薄西山,也曾經屈服於朝堂,沒想到臨老卻搭著楊大人這陣風摸了摸曾經被老臣束之高閣的理想抱負。」
——「只是老臣今日出列相幫並非只為自己,也為老臣身後那些大慶朝的氏族們。寒門子弟有傲骨錚錚的剛直不阿,勇往直前,氏族子弟也有其圓滑處世,眼界長遠的縝密玲瓏。還請日後楊大人大行改革之法時能夠多加思慮,切勿矯枉過正,鋒芒過盛。」
不論是前世還是這一世,楊晏清都可以說貫徹了一個徹底的「獨」字,當年求學師門,學成之後拜別師父孤身入世,其後報國無門渾渾噩噩經商度日十幾年,也不過只結識了一個姑且算是朋友的朋友,戰亂之時散盡家財,在戰場之上仍舊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孤兵。
這一世他似乎也不見得有多幸運:曾經的結拜兄長各有所圖;鶴棲山莊只是一個驛站,大家各有各的故事,當故事走到一個節點,他們都將離開去赴約當年沒有結局的因果;教導長大的小皇帝總有一日會分道揚鑣;與如今同處一個屋檐下的蕭景赫之間就像一根張弛試探的弦,有朝一日用力過猛便會弦斷弓折……他們都將會去追尋生命中最寶貴執著之物。
從沒有人將楊晏清視為命中唯一,用感情化為鎖鏈將楊晏清包裹禁錮在某個世界,某個地方,給他一個永遠不會變更的家,成為他行為行事顧慮的羈絆。
被放棄留在原地的,仍舊只有他。
……也對,如今這幅慘樣子又給誰看呢?
是該向前走的。
「請甘大夫過來。」楊晏清轉過頭,稍稍提高聲調吩咐道。
房外傳來婢女的應諾聲,不一會兒,甘大夫便興致勃勃地趕了過來。
「怎麼樣,那竹筒是不是打開了?」
楊晏清將那張藥方遞過去,在甘大夫沉迷於其中之時卻淡淡潑了盆冷水給他:「研究毒藥的有兩個人,這只是其中一個人給出的方子,若我所料不錯,這方子應當只有一半正確,想要研製出解藥,還需要知道另一人當年在這份藥方的基礎上改動了什麼又添加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