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頁
「那個……先生,您和老頭兒,是不是以前就認識啊?」似乎是楊晏清不再坐在床沿讓桑念齊鬆了口氣,壓迫感也少了很多,又壯著膽子問,「老頭兒以前是什麼人?」
楊晏清沒有回身,語氣淡漠,沒有一絲一毫的波動:「我不認識他。」
桑念齊愣了愣,因為這個問題他也曾問過老頭兒,老頭兒當時沉默了好一陣,也只是回答了一句「他不認識我」,便匆匆離開,再也沒有見到了。
而不論是彼時還是此時,桑念齊都不知道,那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那個古怪又神秘的、曾經被他當做家人一般尊敬掛念的老頭兒。
***
見蕭景赫盤著腿在稻草上面坐定,蕭允也頓了頓,也學著他的模樣在旁邊坐下,小臉繃緊表情嚴肅。
蕭景赫的嘴角抽了一下,蕭允不說話,他也懶得開口。
蕭允卻是在腦中按照先生說的將自己想要達成的目的以及籌碼細細捋好,一條條在腦海中陳列清楚,這才出聲道:「王叔是歡喜先生的,對嗎?」
「本王以為陛下先說的會是別的東西。」蕭景赫定定地看著這位小皇帝的眼睛,「莫非在陛下眼裡,楊晏清是比天下皇權更重要的存在?」
蕭允也直直迎上去,眼神不閃不避:「天下諸事皆有輕重緩急,王叔急什麼?」
蕭景赫哼笑道:「陛下倒是將那書生的氣人學了個十成九。行,那便說說這位帝師大人,本王的王妃。」
「六年前先生入仕,彼時朕尚且年幼,但父皇卻力排眾議立朕為太子,這一直是朕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但如若結合當年先生的突然入仕與中毒,將這場君臣之義看做一次交易,所有的事情便都說得通。」蕭允垂眸,語氣平平,「朕雖為父皇親子,卻因出身低微不得父皇青睞,先生選中我,其一乃因為朕背後一無朝廷勢力,二無母家外戚,三乃尚且年幼。先生雖然在父皇在位期間卓有政績,但真正展露崢嶸卻是在朕依詔登基內廷之亂之後。」
蕭允先開了口,蕭景赫也不是什麼拿喬的人,順著梯子搭了把手:「先帝未曾繼位前曾與言煜、藺皓之二人微服南巡,曾於滬州遇到了先生,相識於微末,先生更是與言煜、藺皓之結拜,以兄弟之名相稱。之後先生參加科考,三元及第卻自請下放去了滬州做了小小縣官,長達一年沒有任何顯著功績。但在那一年裡,滬州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更有不少武林人士來往聚眾。」
因為時間過去了好幾年,蕭景赫的暗衛能查到的也就只有這些,更多細節的東西恐怕在如今其他三人盡數不在的情況下,恐怕只剩下楊晏清知曉當年細枝末節。
蕭允並不了解先帝,但他了解楊晏清,將事情反過來想再結合這一年京中發生的事,便也明白了大概:「是父皇對當年藺大人的案子閉著眼睛判了冤案,以此逼得先生入仕以求翻案。」
那麼先生中的毒,就必須要在內廷找一找答案。
他頓了頓,問蕭景赫:「王叔這次出來,身邊可是跟著暗衛?」
蕭景赫沒想到楊晏清之前讓小皇帝去拉攏安郡王時並沒有告訴他暗衛的事,挑眉反問:「是又如何?」
「朕明白了。」蕭允緩緩點頭,心中將安郡王換了一個位置擺放,又道,「前幾日,先生曾拿了一支斷箭入宮,可是靖北軍中兵器配備出了問題?」
這個問題蕭景赫沒有回答,反而嗤笑一聲:「陛下這是在拷問本王?」
在皇帝面前,身為一品親王的蕭景赫理應稱臣,但不論是在上朝還是此時,蕭景赫哪怕是在自稱上也從未向蕭允低頭稱臣。
「因靖北王駐紮青州多年,青州刺史之位空懸已久,雲州刺史也因為汪興國的案子一直按壓案上沒有任命,王叔應當是很著急的。」蕭允緩緩道,他說話的語氣帶著和楊晏清類似的不徐不緩,似乎每一句每一字都在心中斟酌萬千,「朕注意到,今年青州報上來的科舉名單中,有一個叫做藺奕朗的文生,看戶籍名冊,應當是藺大人的孫子。」
蕭景赫微微眯起眼,手指間一根稻草被他捻來繞去,在手指上勒出一道淺淺的印痕。
「朕知道,先生一直夾在朕與王叔之間,就如同屹立在兩道瀑布中間巍然不動的岩石,所以朕與王叔才能像今日這般坐下來談一談。可岩石受到的衝擊日益見漲,哪怕是再如何堅硬,也有破損崩裂的那一天。」蕭允抬起頭看向前方,他們收拾出的院子在村子的偏上方,從這裡看下去攏著夜色只能看到茅草屋隱約的起伏和冬日冷風吹拂枝頭劃開的涼薄聲,「王叔信不過朕,朕也無法信任王叔,但值得慶幸的是,朕是父皇尚存於世的皇子中年歲最幼的一個。」
「王叔也是聰明人,必然不會做出以靖北王名義起兵這種蠢事。那麼,王叔準備選擇在封地貪圖享樂沉浸在酒池肉林的七皇兄,還是長於婦人之手被後院女子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十一皇兄?」蕭允笑了笑,頗有些不屑道,「以王叔的個性,想必都是看不上的,皇子如今適合年歲的皇孫性子也皆已長成,以後也斷然不會有出挑的存在。」
若是真有,當年楊晏清就不會放七皇子和十一皇子全須全尾地帶著家眷去往封地了。
能在那場內廷之亂中活下來,他的這兩位皇兄靠的可不是能力卓絕,而是平庸無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