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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四面都是竹林,此處恰好是個涼爽地,用來做義房最是適合不過。
最靠邊的那張木床,阮林氏正安睡於上。
她面色青白,人也略有些浮腫,更可怕的是臉蛋上劃了好長一道傷口,此時看起來更是殷紅刺目。
一頭長髮簡單盤在頭頂,依舊濕漉漉,夾雜了不少河中泥沙,看起來髒兮兮的。
邢九年突然張口:「小姐近些看,這可是你母親阮林氏?」
阮蓮兒一下子哭出聲來,她掙扎著要往阮林氏那撲去:「娘啊,娘!」
那女校尉一把拽住她,不讓她向前一步。
「娘,」阮蓮兒掙脫不開,只能伸手去抓,「是我娘,娘你睜開眼看看我,看看我啊!」
「娘啊!」阮蓮兒痛哭失聲。
謝吉祥也緊緊摟著她,無聲給她安慰。
趙瑞看了一眼女校尉,女校尉便立即扶著她往後退,謝吉祥便道:「蓮兒,你出去等等,好讓幾位大人仔細查驗,不會讓福嬸死得不明不白。」
阮蓮兒滿臉淚痕,眼中滿滿都是絕望,她茫然地點頭,就這麼被拉扯出了義房。
待人一走,邢九年立即道:「幹活吧。」
此時義房中一共五人,都是老手,便也無所顧忌。
邢九年領著小六穿好罩衫,謝吉祥也取出自己的罩衫套在身上,她在頭上戴好帽子,口鼻處戴好面罩,便算準備妥當。
她這一番打扮,跟邢九年似乎沒什麼不同。
邢九年滿意地看她一眼,對站得不遠不近的趙瑞道:「這位吉祥姑娘可比你老練,也沒你那麼瞎講究。」
謝吉祥看了一眼趙瑞,見他在口鼻處捂得嚴嚴實實,頗為無奈:「世子您要不出去等。」
趙瑞有些潔癖,對各種雜混的氣味更是敏感,根本不肯往前湊。
趙瑞卻搖了搖頭:「不用,開始吧。」
無論按察使司還是刑部,也無論大理寺還是儀鸞司,屍檢皆有體統。
邢九年主檢,他便領著小六一起給死者上香,待在案頭點上兩柱白蠟,才對小六說:「永豐四年四月初八,阮林氏案格目。」
他說一句,小六就迅速寫一句。
謝吉祥不是仵作,她只站在另一側,一邊仔細查看阮林氏身上的傷痕,一邊在心中反覆推敲。
邢九年先指了臉上:「左側面部有劃傷,長約一寸半,非刀槍斧鉞,應為山石。」
他既然是一等仵作,眼力和經驗可見一般,這些外傷一眼便知。
仔細看完臉上的傷,邢九年又查驗四肢。阮林氏身上有多處劃傷,因傷口中有細小碎石,便是在河道里泡過,也依稀有存留,倒是並不難定證。
他斟酌片刻,對小六道:「四肢傷共十八處,皆為尖銳山石刮蹭,應當為高處墜落。」
這些都看完,他才開始仔細查驗阮林氏的面部。
這一看,他卻微微皺起眉頭。
只見淅淅瀝瀝的血水從阮林氏的鼻腔內緩緩流出,她怒張著眼,那血水仿佛血淚一般,讓人心中驚顫。
有道是枉死不甘,遺恨綿綿。
那血水如同血淚一般,在訴說著逝者的死不瞑目。
第5章 慈悲語05更新:2020-09-02 09:09:18
這場景看著很滲人,不過對於經驗老到的一等仵作來說,都是小事情。
就看邢九年連眼睛都沒眨一下,甚至用小木盒把她鼻腔內的血水收集起來,湊在蠟燭下查看。
說是血水,其實血色並不濃,其中夾雜著細碎的泥沙和小石子,也並不十分顯眼。
邢九年辦事很講究,他特地讓謝吉祥也看了看,問:「丫頭怎麼看?」
謝吉祥示意邢九年按壓阮林氏的腹部,見未有腫脹,斟酌地道:「若是生前溺水而亡,最明顯的一點便是腹部腫脹,若是意外落水,則腹部也會略有腫脹,但阮林氏兩種狀態都無,應當是死後落入水中。但是……」①
謝吉祥又有些遲疑:「但死後落水者,口鼻處不見水沫,同阮林氏痕跡不符。」
她如此娓娓道來,對這些查驗的手法頗為熟悉,一看便知是熟讀過《洗冤集錄》的,並非毫無見地之輩。
邢九年點頭,道:「丫頭不錯。」
「你說的是溺死篇,但不要忘了後面還有壓塞口鼻死。」
謝吉祥恍然大悟:「多謝邢大人,受教了。」
這個時候,趙瑞突然開口:「也就是說,阮林氏是被人捂住口鼻致死之後扔下山崖?因昨日燕京暴雨,開陽河水流湍急,這才把阮林氏沖入運河南碼頭?」
趙瑞並非刑獄高手,甚至不是按察使司出身,但他這個突入起來的總結,卻偏偏全部說中。
就連邢九年也忍不住點了點頭:「少卿所言極是。」
謝吉祥抬頭向趙瑞看去,少卿?
然眾人還未來得及再做補充,就聽義房外面突然傳來一陣急速的腳步聲。
下一刻,只聽「啪嗒」一聲,義房那上了門閂的木門就被人一腳踹開,飛濺的木屑四散而出,差點砸到站在床腳的謝吉祥身上。
趙瑞一步上前,手腕一轉,拉著謝吉祥轉了個身,把她嚴嚴實實遮擋在身後。
謝吉祥的心,跟隨他的動作猛地跳了一下。
趙瑞的手修長有力,手心帶著蓬勃的朝氣,牢牢攥住她的手腕,暖暖妥帖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