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7頁
天寶十一年的新歲就在一陣飄搖的大雪裡嶄新而來。
這一場大雪足足落了一天一夜。
孟家莊並不富裕,卻也並不很是貧窮,孟家莊的許多人家都會種植牡丹,在三月的時候牡丹結花苞,可以成批賣給燕京的富戶,也有大部分要賣給宮中,因此每家靠著那些花田,都能營生。
大雪雖然厚重,不過家家戶戶的青瓦房還是抗住了,只有少數幾乎貧苦人家和無人居住的荒宅坍塌,卻也並不很礙事。
孟氏的族長集中起族人,幫助貧困人家清理廢墟,然後才去清理倒塌的荒宅。
這一清不要緊,他們竟然發現了一具屍體。
是的,在沈大發嘴裡早就跟人跑了,一去不回頭的章艷娘,其實一直還在村中。
她安靜躺在荒郊野外的荒宅里,聽著村中人一日復一日的調侃,終於在新年到來之際,重現於眾人面前。
章艷娘是十月末失蹤的,直至翻年
一月初,其實也不過才兩個月。
因為天氣寒冷,她又被仔仔細細埋在地底下,竟未如何腐爛。
被挖出時臉上竟還有艷麗的笑容。
這一下,可把孟家莊村民嚇得不輕。
他們連忙讓壯丁看管住了沈大發,然後便連夜報官,因為案子看起來很簡單,於是護城司便直接轉給了儀鸞司。
大過年的,直接辦成一件兇殺命案,能給一年添一份好彩頭。
當時儀鸞司的被鎮撫使唐則還要負責城防,要抽調人手跟南鎮撫司一起拱衛京師,保護要出行祭祀的天寶帝,因為他並未把全部精力都放在這個案子上。
主審者是他手下心腹李副千戶李唯業。
當時李唯業覺得這個案子很簡單。
邢九年嘆了口氣,頗為惋惜:「李唯業剛被升至副千戶,正想建功立業,也想證明給唐則看看自己的能力,便匆忙讓校尉捉拿沈大成,下了詔獄嚴加審問。」
詔獄是什麼地方?
在場眾人,只有謝吉祥和殷小六沒有親眼見過,其他人都是被震懾過的。
沈大成即便是個村人眼中凶神惡煞的獵戶,到了詔獄便成了乖巧的貓,他當時就嚇傻了,話都說不利索,只能反覆說章艷娘是自己逃走的。
於是,李唯業便開始拿著孟家莊人的供詞逼問沈大成。
他跟章艷娘成親也有十來年了,章艷娘二十來歲被他買來,就一直很不安分。
她跟村中最少十人有染,而且還很有本事,同這些男人的妻子關係也很好,平日裡說說笑笑,村子似乎都很平和。
孟家莊的村人證詞,大多說的這些事。
什麼只要沈大發上山她就去尋男人,什麼孟氏族長跟她在草甸大戰三百回合,怎麼驚悚怎麼來,怎麼香艷怎麼說,沈大成本來就幾乎崩潰,最後因為這些證詞,終於爆發了。
他面目猙獰,大喊道:「這賤人該死,該死!」
他反反覆覆說著該死,神情癲狂,言辭激烈,頗有些癲瘋之狀。
該死的話一說出口,李唯業就鬆了口氣。
他讓校尉把沈大成關在最黑暗最安靜的牢房中,然後便美滋滋回家過年,準備次日再審問案件細節。
但到了早晨,他剛一踏入大獄,校尉便來告知說沈大成自縊了
。
他是活生生把自己勒死的。
因為沒有腰帶,他便用牙齒撕碎了身上的衣物,在牢房的欄杆上使勁把自己勒死了。
死狀特別悽慘。
李唯業沒想到,這個被戴了十幾年綠帽子的男人居然還有自縊的勇氣,但他的死卻給案子留下了一個漏洞。
他沒有說出一句,哪怕一星半點的殺人線索。
人是如何殺的,又是如何死的,死後如何埋在荒宅?這些事,沈大成一個字都沒說。
李唯業很聰明。
大過年的,嫌疑人死在獄中,案子沒有徹底結案,顯然不是個好兆頭,也不能在唐則面前討個頭彩。
於是李唯業自作主張,讓校尉加了一張案子細節,加在了昨日沈大成按手印的供詞之前,並且,把沈大成的死歸結於畏罪自盡。
如此一來,章艷娘被殺一案兩日便結案。
因為這個案子表現出色,沒多久李唯業便升至千戶,在唐則手下可謂是呼風喚雨。
謝吉祥問邢九年:「這個案子有何特殊之處?」
無論怎麼看,這個案子都跟疑案司的案子沒有關聯。
邢九年嘆了口氣,他說:「當時的驗屍格目是儀鸞司的仵作所做,章艷娘的死因很簡單,她就是被人掐死的,脖子上還有很清晰的手指痕跡,但是……」
「但是當時的仵作不小心,夜裡離開時打翻了醋瓶,一夜過後,次日回來打掃義房,發現章艷娘唯一漏出來的手指骨上,有一抹紅痕。」
「仵作很敬業,把這一點也如實寫下。」
「所以,根據推斷,章艷娘也是牡丹骨。」
這個發現,令儀鸞司很震驚。
根據仵作的記錄,當時章艷娘被人掐死之後,被仔仔細細包裹在草蓆子裡,頭尾都用細繩系好。
由於大雪被暴露出來之後,當時包裹她的蓆子也沒有散,她的屍體才得以保存完好,沒有過分腐敗。
沈大發絕對不是這樣性子的人。
若是真的如儀鸞司李唯業推論,道夫妻二人因為章艷娘的放蕩而爭吵,沈大發激動之下掐死妻子,這個掩埋的方式就很是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