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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時,養心殿的門開了,貼身侍候皇上的李公公請他們兩人進去。
錯身的間隙,李公公低聲:「皇上狀態尚佳。」
宋溫卿微微頷首,從容上前,停在距龍榻兩步遠的地方行禮。
「矜兒,明律,咳咳……」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輕輕呼喚他們。
宋溫卿抬眸看了一眼,龍榻上的人雙目呆滯,明明正值壯年,頭髮卻已半白,身著明黃裡衣,更顯神色灰敗,愈發襯得他形銷骨立,瘦的沒個人行,活像六七十歲的老人。
怕是真的時日無多了。
他在心底嘆了一聲。
平心而論,皇上從前是個好皇帝,只可惜為了煉藥橫徵暴斂,勞民傷財,還做出過不少陰私之事,民心早已失了大半。
日後史書留名,必定毀譽參半。
他淡淡垂眸,沒什麼動作。
李矜卻早已熱淚盈眶,行了禮後膝行至龍榻前磕了三個響頭。
「矜兒,你哭什麼,」皇帝探出骨瘦如柴的手,像從前一般撫了撫他的發頂,「父皇……還在。」
父子兩人短暫的溫情後,皇帝問起近日來發生的大事。
李矜哭的難以自抑,是以大部分時候都是宋溫卿在說,皇帝沉默地聽著,那雙眼睛時而清明時而渾濁,也不知聽懂了多少。
宋溫卿隱去梁王歸來的事,將別的事說完了,便退立在一旁。
這是他與太子的共同考量,皇上剛醒,若是見了梁王后怒火攻心,便是他們的失職;若是落淚,那便是對梁王還有情,於太子的地位不利。
不如不說。
李矜的心緒也平復了一些,他提起蜀州地動、宋溫卿前去坐鎮的事。
方才宋溫卿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幾句,重點落在災民安置上,並沒有過多地提及自己。
沒想到太子竟說到這個,他頗感意外。身為臣子,他說多了便是邀功,但是若是由太子來說,那便不同了。
果然,皇帝聽了之後龍顏大悅,看了宋溫卿一樣,讚許道:「日後……明律定是矜兒的……左膀右臂……咳咳咳。」
皇帝說不了兩句話便咳嗽,鼻音濃重,李衿忙上前順氣。
「矜兒,你要好、好好待明律,」皇帝喘息著道,「你們兩人……咳咳,一同長大,情分非比尋常。」
「兒臣明白。」李矜神色凝重地頷首。
「好了,朕累了,」皇帝一口氣說了這麼多話,支撐不住地閉上眼睛,「你們退下吧。」
兩道沉穩的腳步聲漸遠,皇帝凝望著他們的背影,片刻後,他緩緩閉上眼睛。
養心殿很快歸於寂靜。
過了小半個時辰,殿門又開,一人走上前,端正行禮:「司天台林牗,參見皇上。」
「林愛卿。」皇帝睜開渾濁的雙眼。
「微臣昨晚夜觀天象,紫微星極亮,便知皇上會醒。」林牗深深一拜,「微臣不負重託,已為您的病情尋到解決之法。」
皇帝激動地探身,喉間發出幾聲囫圇聲響,面露希冀道:「什麼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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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徽侯府。
宋虞坐在窗邊,滿腦子都是哥哥臨走前說的最後幾句話。
什麼叫沒想過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他已經二十歲了,怎麼可能沒想過!
又敷衍她又敷衍她!
她噘著嘴揪下瓶中的幾朵梅花,一邊撕花瓣一邊默念著想過、沒想過、想過、沒想過……
最後的結果居然真的是沒想過。
宋虞頹敗地把落了滿窗的花瓣扔出去,冷風一吹,花瓣無跡可尋。
那就當他沒想過吧,她捧著臉想,畢竟哥哥從十五歲開始便一心撲到官場上了,沒想過成親也正常。
可是……娶一個高門貴女,仕途不是會更順麼?
大概是哥哥不屑於此吧,宋家的男人都不屑於此,向來只會娶自己真正喜歡的人。
往上數三代,她的父親因妻子難產而亡,始終沒有再娶,一心守著亡妻。
宋虞的祖父曾是戰功赫赫的將軍,當年為娶祖母,以收復邊境疆土為聘,不過在戰場上落下病根,四十歲便去世了。
祖母便是因為在靈前守喪,長跪不起,腿受了寒,數十年未曾痊癒。
曾祖父十八歲那年連中三元,婉拒與天家聯姻,娶了青梅竹馬的曾祖母,真真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只是宋家香火向來不旺,又不願納妾,人丁零落至此,到今日也只余了祖母、哥哥和她罷了。
可是現在哥哥連喜歡什麼樣的姑娘都沒想過,什麼時候才能為宋家傳宗接代呢?
宋虞突發奇想,難道祖母要為她尋一個上門女婿不成?
「阿虞,在想什麼?」
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來,宋虞懵懂地抬頭,望見儀態萬方的方若詩,緩緩朝她走來。
方若詩疑惑地隔窗揮了揮手,窗牖半敞,她的話清晰地傳過來:「怎麼又開始發呆了?」
宋虞笑道:「詩姐姐,外面冷,快進來。」
兩人在貴妃榻上坐定,中間擺放著一個小几,上面擱著炒貨與糕點。
方若詩笑著捏起一枚玫瑰酥,掩唇送入口中,動作優雅。
宋虞捧著臉看她,好奇地問:「詩姐姐,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子?」
方若詩咽下玫瑰酥,用手絹擦了擦嘴角才開口:「怎麼忽然問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