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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柳。」
相柳笑了兩聲:
「你竟認得我。」
元鏡只道:「並不難猜。」
說著,他默默做了召喚本命靈器的起手式。
他在法陣中被困數百年,修為已遠遠不及當年。現在相柳現身,身邊還有另一位大妖,想必來者不善。
他不敵相柳,但至少,他要在樓畫和秦東意出來之前保護好常楹,還有那盞青燈。
對面的相柳已然看穿了他的心思,她只說:
「仙君不必緊張,我們可沒有惡意,今日來此,也是為了等人的。」
說著,相柳一抬手,她身後的黑翼男人這便點點頭,從儲物戒中取出一張美人榻放在地上。
那個男人半張臉都被頭髮遮了起來,低頭時,元鏡注意到他被遮擋起來的右眼有一處猙獰的刀痕。
刀痕從眼眶一直蔓延到下半張臉,令原本俊美的面容多出些許猙獰,十分可怖。
相柳大大方方地倚在了美人榻上,真的什麼都沒做。
兩方倒是暫時在此達到了微妙的和平,他們相隔不遠,中間,正是依舊直直立著的君奈雲。
青燈光芒流轉,君奈雲的殘魂直勾勾地盯著下方,一雙眼睛似是深不見底的枯井。
他可能也是能透過濃霧看見些什麼的。
比如,數百年前某個孩子最後留給他的那個笑。
再比如,他被生生拖出城門時,最後看他的那一眼。
「謝謝。」
「再見。」
君奈雲猛地睜開眼睛。
他從夢中驚醒,冷汗浸濕了衣衫,他捏著被角,大口大口喘息著。
家中的老僕聽見動靜,忙推門走了進來:
「城主,這又是怎麼了?」
君奈雲有點失神,他愣了一會兒才說:
「我又夢到他了,小啞巴……你說,小啞巴現在可還安好?」
老僕眼中閃過一道痛色,他重重嘆了口氣:
「城主啊,都過去三四日了,你怎的還在被這事魘著?那都是那孩子的命數,既然過去了,就別再想了。」
君奈雲顯然沒聽進去,他搖搖頭:
「小啞巴走前我給了他一把匕首,他遇到危險,應該,應該可以保護自己吧?一定可以……」
這話聽著像是在詢問,但君奈雲只是想聽見一個答案,一個能讓他稍微安心的答案。
他的話音越來越弱。
顯然,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對上那麼一群修為百年的大妖,單憑一把匕首,要如何有還手之力?
君奈雲騙不了自己,他抱著頭,揉亂了自己的頭髮。
正在此時,他耳邊聽見遠處一聲悽厲的慘叫。
不妙的預感自君奈雲心中蔓延,他心裡一驚,連忙起身披衣出門。
其實他這些天做過各式各樣的夢,他夢到一切都很好,他認了小啞巴當弟弟,一家人快快樂樂,一起把晉城變成了人間桃源。
也有不好的,比如,自己執意要留下小啞巴,最後整個晉城淪為煉獄,血流漂櫓。
只是沒想到,有一天,他夢中的那一切真的變成了現實。
主街上,流竄著各色妖魔,他們踹開城民家的門,隨後屋裡便是一陣慘叫。
天上的雲層跟那天一樣,染上了一片猩紅。
絡腮鬍子的男人被開膛破肚,躺在街上。
下巴尖尖的女人被掛在了樹梢。
君奈雲有些懷疑自己眼前這一切的真實性。
但他出門時摔了一跤,膝蓋上的痛覺昭示著這並不是夢。
君奈雲有些茫然,他髮髻歪散著,草草披上的外衫掉到了地上,鞋子也滾落了一隻。
周遭有路過的妖要衝他攻來,但利爪還沒碰到他,便似被一種無形的力量彈開了。
君奈雲有些怔楞。
身後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老僕一聲城主還沒叫完,聲音便被血肉穿刺聲蓋過。
君奈雲身子猛的一顫。
他緩緩攥緊手指,閉上眼睛,最終也沒敢回頭看。
慘叫還在繼續,他聽見了有人在喊「城主救命」。
但,他能救誰。
一片混亂中,君奈雲看見了那個熟悉的、生著黑色翅膀的男人。
君奈雲像是找見了可以質問的人,他衝過去,用盡全身力氣推了他一把。
但這些天他精神不佳,人瘦了一大圈,力氣也小的可憐。那男人沒被他推動,倒是他自己後退兩步跌倒在了地上。
君奈雲低著頭,一道影子慢慢映在了他身上。
他抬眼,卻見那總是一臉笑意的男人表情猙獰。他右眼處有一道深深的刀痕,眼珠整個碎裂了,瞧著異常可怖。
君奈雲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量,他哆嗦兩下,沖男人吼道:
「人都已經給你了,你這是在幹什麼!!為什麼要毀約,既然一開始就不打算遵守承諾,為什麼要逼我做選擇!!!」
君奈雲將這些時日以來的怨氣都撒在了男人身上,他看見男人沖他伸出手,但那攻擊卻並沒有落在他身上。
當初君家先祖跟妖族定的是血契,契約在血脈中流淌,任何妖都不可破,誰也不能傷害他。
男人似是惱怒極了。
他殺不了君奈雲,只能在原地發了一會兒瘋,又猛地湊近他,給他指指自己的右眼: